伴星 第57章 057

一个月悄然过去，前期的统筹基本完成后，第一批车队开进了军校。

陆军军事学院远离首都圈，位于一处名叫伏塔瓦镇的战略要地，前身是一座军事要塞。在亚提斯还是王国的时期，这处军事要塞曾在亚提斯从王国向帝国扩张的统一战争中起到过至关重要的作用。如今的小镇早已没有了战争的硝烟，依山傍水，风景优美，甚至还有几分安谧的田园氛围。

白烨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在军校进行，因此，路斐提前几天就带他到了军校。

车开进军校的时候没什么排场，一切如常，军校校长亲自迎接他们。载着科研设备和医疗仪器的车队还要接受检查，然后才能被搬进实验室，白烨担心设备损坏，打完招呼就匆匆赶往现场，亲自监督。

路斐没什么事要忙，他这个特别顾问并没有特定的工作要做，便跟着军校校长海德森中将参观了一天军校内部设施。

海德森中将事先打听了不少小道消息，不仅知道路斐也是军校出身，还知道路斐和殊勋之间有过节，因此处处谨慎，生怕踩到雷区，惹得这位新近冒出的“皇帝宠臣”与帝**队事实上的最高长官在自己的地盘上争斗起来，给自己招来麻烦。

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发现这两人虽然彼此间态度冷淡，但在公事上还算拎得清后，海德森中将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晚餐过后，路斐敲响了殊勋办公室的门。

“进来。”声音从门后传来。

办公室里只有殊勋一个人。

军校校长海德森中将不是项目的高层，没有殊勋许可，没法随意进出试点区，所以早早就回去了。分别担任监督和常务官的皮路斯父子也还没来，军校里人员简单，陆军又是殊勋的地盘，至少在这几天里，两个人可以不用演戏了。

难得可以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却谁都没有先开口。

殊勋正在翻阅资料。路斐走到近旁，他也没有回避的意思，反而顺手把已经看过的部分递了过来。

路斐拿到手里，发现是一沓军官学员的资料。

随便翻了几份，全都是综合成绩优异的Alpha学员，附带着简短的评语。

军校里Alpha比例虽然比外界高得多，但依旧有限，六到七成的学员仍然是Beta。以路斐在里亚斯读军校的经验来看，他们手里这些，恐怕就是陆军军事学院所有Alpha学员的资料了。

路斐对陆军军事学院的学员评估标准不熟悉，仔细看了一两份，就放回去了：

“初期阶段里，需要植入芯片的只有你，其他人都是为你准备的‘资料’，所以，初期的人选不需要筛选得太仔细。‘资料’越多元化，你的进步就会越快。”

“资料？”殊勋抬起头，微微蹙眉。

“对，资料。”

路斐在他对面坐下：

“这么说其实也不准确，因为学习解读信息素不是从头开始学一门语言那么简单。在芯片的刺激下，你原本的大脑也会发生改变，”他点了点自己脑袋上某几块区域，“或者换一个更好听的词，‘进化’。接触的信息素越多样，对大脑的刺激也就越多样，相关脑区的发育就越完善。对于Alpha和Omega来说，这个过程会伴随着相当多的风险，因为人脑能承载的刺激是有限度的，即便是无形的信息流，过度刺激也会带来损伤。但Enigma的大脑要更强韧，创伤后的愈合速度也更快，对你们来讲，风险会小很多。”

“很像信息素对抗。”殊勋评价道。

路斐颔首：“没错，信息素对抗的本质就是过量的激素刺激，两者带来的后果是一样的。我们想要的信息恰恰就藏在激素里，想知道的越多，需要摄取的激素也就越多。很公平，但也很糟糕的局面，不是吗？但更糟糕的是，人是很贪心的，我们还想在获取信息、抵御他人激素攻击的同时，保留自己用激素攻击他人的能力。”

殊勋弯了一下唇角。

“所以我们选择作弊。”路斐说，满意地看到殊勋的嘴角还没来得及完全放下，就又一次弯了起来。

“在一个全员具备信息素的军团里，单单植入芯片，造成的破坏性远远比收益更大，这也就是为什么非使用免疫剂不可。殊勋，你回到亚提斯三年了，试过免疫剂吗？”路斐问。

殊勋说：“没有。”

他没有被人在信息素上压倒过的经历，自然不会有需求。

“赚你的钱真难。”路斐低低地笑了两声，单手撑着额角，揉了揉，继续说道：“免疫剂不会像抑制剂那样，让体内的全套信息素系统停摆，只是关闭部分机制，避免自身的信息素在外界诱导下失控，反噬自己。有了免疫剂来绕开信息素对抗的陷阱，才能保证团体内的Alpha们不至于自己先把自己毁灭掉。

“有了这个基础，以信息素为载体的信息交流就能长期稳定地运行。适应了之后，芯片植入者能通过信息素即时掌握同伴的生理状况、大致的思维方向和情绪，这项能力训练得越好，芯片植入者对于信息素的理解速度就越快，可理解的量也越多。当芯片植入者成群结队聚集时，就会形成一个由激素和信息流联结起来的类似神经系统的网络。植入者们彼此间不仅会交换信息，也会相互影响，经过高度训练后，甚至会产生‘同调’‘涌现’等现象，前者干系执行，后者干系决策。并且，这些因素之间的影响方式不是叠加，而是相乘。

“战场上瞬息万变，无论是信息量还是信息变动的速度都是极为惊人的。但对于素质优秀的军团而言，只要信息素的覆盖域没有中断，那么，拥有这套信息交流体系就会比没有更加有利。”

路斐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从柜子上取下一瓶全新未拆封的酒，给自己和殊勋各倒了一杯：“你是个优秀的统帅，有实际指挥作战的经验，应该比我更清楚它的价值。”

殊勋沉浸在思考中，路斐伸手递东西，他就伸手接过来，自然而然地呷了一口杯子里的酒，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打着杯壁。

半晌，殊勋渐渐收住了思绪：“你对技术很了解。”

像是亲身经历过一样。

“你不会想听白烨来给你解释这些的，你会嫌他啰嗦，”路斐举杯，“所以我补了补课。”

殊勋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酒杯。

“初期阶段之后呢？”

“在你完全适应了芯片带来的变化之后，才能开始真正筛选属于你的团队。Enigma在神经网络战术中的作用，不只是处理信息、决策和指挥，或者用压倒性的信息素让人服从。除了比Alpha更耐用的大脑，在信息素对抗中的优势地位，你更大的价值还在于从情绪上稳定团队。”

“Enigma，稳定？”殊勋自己都不信。

“你和莫里斯都很稳定，尤其是莫里斯，”路斐说，“可能是因为里亚斯的Enigma太少了，莫里斯没有接触过除了你以外的压力源。一群Alpha聚在一起久了都会焦躁不安，更何况是Enigma，如果……”

想到魏玛，路斐收住了后面的话。顿了顿，他继续道：

“Omega能够有效安抚他人的负面情绪，这是常识，但很少有人注意到Enigma也有同样的能力。只不过Omega是通过促进分泌催产素来帮助对方缓解譬如压力、恐慌和焦虑等情绪，但Enigma的方式要更直接粗暴：利用信息素优势，强行压制对方的负面情绪。只要你没有失控，你的服从者就不会失控。”

殊勋扬扬眉毛，拿话刺他：“这种话从一个服从性无比差的人嘴里说出来，很难令人信服。”

“见笑了。”路斐毫无惭愧之色：“所以中期阶段里，你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像我这样的‘不良分子’从你的新队伍里踢出去，留下能在彼此间实现高度合作、信赖与默契的成员。情感基础是很重要的一环，你的军队成员之间会形成一种超乎想象的精神上的亲密，有太多秘密的人在这里待不下去。”

“你还有秘密瞒着我吗？”殊勋忽然问道：“我们现在也是合作关系。”

沉默良久，路斐说：“没有。我的目的，第一天的时候就告诉过你了。”

两人对视了很久。

“在这一轮里筛选出来的人，才会接受芯片植入，之后，按照你的意愿训练他们就好了。”最终，路斐打破沉默，平淡地总结道。

殊勋也不再追根究底：“我明白了。”

“你会成为两个帝国里第一个完成‘进化’的人。”路斐说：“恭喜，殊长官。”

“你看起来不期待。”殊勋说。

“我又不是Enigma，以后也不会在军队工作，你们的‘进化’我享受不到。”路斐不紧不慢地喝光了手里的酒，反问：“殊勋，你期待吗？”

殊勋思索了一下，说道：“目前来看，这种新型军团最大的限制就是信息素的覆盖范围。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以新型军团理论上的作战能力和可掌控性，我们能大大减少动乱的风险，缔造一个更安定的社会……不，不仅如此，在永冻海的开发和更进一步的空间探索上，说不定也有用。”

他肯定地点头：“所以，我期待。”

“一旦这种技术脱离了军队呢？”路斐又问。

殊勋神情微动，有些意识到路斐想说什么了。

片刻后，他说：“你担心这种技术会用于统治？”

路斐笑笑：“难道不是吗？神经网络战术最初被提出，就是为了增强Enigma对军队的掌控力，既然能控制军队，为什么不能控制更多人？”

路斐说的是对的，殊勋渐渐严肃起来，没有立即开口。

“退一步讲，单纯就战争和极端环境的开拓这两种情况而言，新型军团真的有非推行不可的必要吗？”

路斐把两人的酒杯都再度续上，端起自己的那杯，起身走了几步。

“殊勋，现代战争里，可以最大程度避免士兵减员的远程武器有很多，即时通讯也早已克服了大部分极端环境的限制。虽然军队的作战能力没有发挥到最极致，但只要牺牲的成本在可接受的范围内，陛下就不会在乎。”

他停下了来回踱步，在离殊勋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神色平静。

“如你所说，殊勋，我是个服从性极差的人，习惯隐藏自己。设想一下，如果在三年前那种处境下，你和我都植入了芯片，我会怎样做才能在你的信息素统治下保住自己的秘密，你又要怎样从我这里撬出它们？”

殊勋眼神微微闪烁。

“没错，你会想方设法榨出我的信息素，直到榨出我所有秘密为止，信息素对抗会是最好用的审讯技巧，你收获秘密，我收获终身残疾，甚至死亡，”路斐说，“而你甚至是我见过的最尊重他人的Enigma。像你这样的人不多，一旦这项技术脱离军队，信息素统治就会令帝国走向极权，到时候，或许一切都将变为信息素对抗。”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还参与进来？”殊勋盯着他。

“我不是选择了这项技术，殊勋，”路斐放下酒杯，眼神认真，“我是选择了你。如果这项技术注定要落地，我宁可是你先掌握它。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能想到的一种权宜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