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星 第58章 058

天气逐渐转暖，一切都准备妥当。

海德森中将在军校的训练基地划出了一片单独的区域，由军队看守。接下来几个月，参与芯片测试的人都要在这里接受全封闭式的管理。

路斐最担心的是白烨，毕竟所有人里，就连新组建的研究室里那些助手都是从各个军校里挑出来的教授，只有白烨一个人从来没有过接受军事化管理的经验。但观察了一段时间，他发现，白烨非但没有出现心理问题，反而比在里亚斯的时候更有活人气了。

“从死人微活，变成活人微死。”路斐点评道：“你很喜欢在亚提斯待着？”

白烨面无表情：“从我的无菌室里出去。”

路斐被一瓶杀菌喷雾赶了出去，万幸，这丢脸的一幕除了来找他的谢蕴，没有其他人看见。

几天后，约书亚也到了军校。测试项目如期展开，很快，就到了第一天训练新兵的日子。

殊勋最终筛掉了一半的人选，饶是如此，留下来的军官学员也有百个往上。

和殊勋并列着来到训练场上时，路斐看着一百多个Alpha整整齐齐地列队在初春时节宜人的太阳光下，觉得这训练条件还是太温和了。

他在殊勋身侧十步开外的地方站住脚步，敏锐地看到，原本目不斜视的军官学员里，有几个人自以为隐蔽地朝他投来了打量的目光。

他没穿军装，只穿了方便活动的衬衫长裤。他的军装、军章连同军籍一起，在三年前统统被莫里斯收回了，何况，就算没被收回去，穿到这里来也没什么用。他隶属于里亚斯的军团，里亚斯和亚提斯的军队体系并不互通，虽然最高统帅者都是皇帝吕西亚斯二世，但里亚斯的军官放在亚提斯，是不被承认的。

路斐暗记下这几人，面上仍淡淡的，从第一排左起第一人起，逐一分辨起这些军官学院们的信息素。

他很清楚他们的心态，他出门前，把免疫剂抑制剂阻隔贴全副武装到了身上，现在半丝信息素的气味都闻不到。偷瞥的几个学员大概是把他当成了什么Beta官僚。自己在里亚斯读军校时，他们这些自命不凡的Alpha军官学员，最瞧不起的也是那些从体态、身材到态度都松松散散的官僚，尤其是Beta官僚。

但能理解，不代表路斐不会给他们暗暗扣分。

没有长官的命令，连眼珠子动一下都是不允许的，如果殊勋没注意到，那么，他可就要找机会发难了。

殊勋对众学员开口：“我是你们的长官，殊勋。从今天起……”

路斐一边逐个记忆学员们的信息素，一边漫不经心地听殊勋训话，忽然觉得有点耳熟。

又听了几句，他有些好笑地发现，殊勋训话的内容居然和他在里亚斯第一军团时听过的差不了多少，完全就是同一篇稿子，只在细节处做了些许修改。

殊勋在调任到里亚斯做执政官之前，对他以前的队伍用的，很可能也是这一篇稿子，大概早就是一种肌肉记忆了，说不定做梦梦见给他十个新兵，殊勋都能在梦话里把这篇稿子复述一遍。

另一边，殊勋训完话，又介绍起路斐：

“……这位是路顾问，从今天起，到你们正式成为合格的士兵那天为止，他会是项目的指导。”

说到这里，就没了。

三言两语的介绍显然没法让任何一个学员信服。殊勋的态度分明就是和这位“路顾问”不对付，一时间，底下的军官学员间脑补满天飞，偷偷在心里对路斐嗤之以鼻的人反而更多了。

皮路斯父子眼下就在军校里，虽说为免皮路斯上将起疑，两人又恢复到人前那种同磁极互斥的状态，但殊勋那些明里暗里的小心眼，早在皮路斯父子来之前，路斐就已经见识了不少了。

Enigma容易产生各种各样心理上的毛病，比如这个就爱记仇。路斐只是不计较而已，毕竟他和殊勋的恩怨中，是自己理亏在先，但次数多了，就算是他，也难免会有忽然一阵无名火起的时候。

路斐在心里冷笑，一开口，就噼里啪啦地点起名来：“第二排第一个，第四排第七个，第八排三、九，第九排第四、第十排第一个，出列。”

点完，他才微笑着问：“殊长官，介意吗？”

殊勋凉凉地道：“路顾问随意。”

得到长官首肯，六个人迅速小跑上前，排成一列。

路斐慢悠悠地在六人面前踱了一圈，回到第一个人面前，温和道：“‘又是一个当官的Beta，废物米虫’，是吗？”

被道破想法的学员脸色“唰”地一白，立刻回答：“抱歉，顾问！”

这虽然不是他当时在心中默念的原话，但意思却一模一样。学员这回没敢再乱瞟，直直地目视着前方，额头上滚下一粒汗珠。

路斐语气平和：“第一，我没有官职。第二，帝国不是只有你们才不是废物。第三，当米虫的Alpha军官我也见过不少，亲手处理过的更多。现在，你想好要怎么回答我了吗？”

“抱歉，顾问！”

路斐来到第二人面前：“‘Beta，Beta，Beta，真烦……’对不对？”

第二名学员是个红色短发的女性Alpha，此时也直视前方，大声回答：“抱歉，顾问！”

轮到第三人：“‘Beta连军校都不该进’，你确定吗？没有Beta学员，轮到你垫底的时候岂不是更尴尬？”

“抱歉，顾问！”

第四个学员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焦躁不安的气味浓郁得简直要实体化了，那句“抱歉，顾问”早已在舌尖上蓄势待发，就等路斐来问他的话。

路斐却转身走了，回到队列正前方，低头开始解衬衫的袖扣，把袖口一节一节卷到肘上，用袖带系好。

“疑惑我为什么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六人大气也不敢出。

“很简单。我也是从军官学员时期过来的，你们有过的想法，我也有过，看看你们的表情就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了。”

路斐挽好袖子，笑了一声：“下一个问题，知道为什么让你们出列吗？”

“……”

没人应答。

“也很简单。因为你们的眼珠子没有放在长官要求你们放的地方。”路斐突然点名刚刚没问到的第四个人：“你叫什么名字？”

“威廉姆.卡尔，顾问。”第四名学员出列一步，回答。

“军姿站立的头部标准姿势是什么？”

“头颈端正，闭口，收下颌，两眼向前平视。”

“你做到了吗？”

“抱歉，顾问！”

路斐让他归队，活动了一下左右手腕，继续道：“我知道，单单是这样，还是会有人不愿意服从。‘Alpha生来就是领导别人的’‘Alpha理所当然应该统治所有人’，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你们六个，恐怕在场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吧？”

他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对出列六人中的第五个勾勾手指：“来，过两招，和我汇报一下你的体术学得怎么样。”

第五名学员喉结动了动，有些犹豫，眼神似乎控制不住地想往殊勋的方向飘。

“出列。”一直旁观的殊勋终于出声，命令道。

第五名学员走出队伍，沉了沉气，带着一身极具攻击性的信息素，扑上来扭打。

半分钟后，第五名学员被死死扭住了关节，摁在地上吃土。

“不及格，下一个。”路斐对第六名学员勾勾手指。

又是半分钟，第六人也趴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不及格。亚提斯的准军官们就这个水平吗？”路斐招呼剩下四个：“一起来，别给你们亚提斯丢脸。”

四个人相视一眼，齐齐冲上去。

五分钟后，四个学员脱臼的脱臼，呕吐的呕吐，还有一个甚至被自己人误伤到了眼睛，顶着一片骇人的青紫，被路斐扼着喉咙。

“殊长官，贵校不行啊。”路斐撒手，把那个倒霉的学员扔向一旁，拍拍手上的灰，不咸不淡地说道。

他还想再刺两句，把胸中这口恶气出完，刚张开嘴，心头却“咯噔”一跳，愣了一秒。

背后，Enigma的信息素虽然很淡，却明明白白地传达出了一个信息：

殊勋心动了。

……什么玩意儿？

路斐下意识蹙眉，回头看殊勋，却见对方神色依旧冷淡，甚至还带着几分不悦，俨然一副不满他挑衅的模样：“那我陪你打？”

“……”路斐心里五味杂陈，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后退了一步，一时间并不是很想和对方有过近的接触。

殊勋的感情也太诡异了，如果说是在三年前还无事发的时候动心，还能解释为殊勋取向特殊，可以理解。但三年后的现在，在他们两人这种恩恩怨怨掰扯不清、目前正在相互利用中、且殊勋还时不时怨气爆发非要讽刺他几句的情况下，殊勋竟然还能动心，路斐就完全无言以对了。

殊勋表现得若无其事，平淡得让人难以想象他此时的心理活动有多丰富，看来回到第一帝国的这三年，让他学会了伪装。

路斐悄然松了口气，也装作不知。

他把袖子放下来，仔细扣好袖扣，一口回绝道：“不了，打不过。”

说罢，不给殊勋进一步开口的机会，路斐转过身，对学员们道：“刚才殊长官说得太简略，我来自我介绍一下。路斐，里亚斯皇家军官学校第267届优秀毕业生，前里亚斯第一军团副团长，前里亚斯情报局局长，现任亚提斯枢密院顾问官，军事议会委员。”

他在队列前踱了几步，继续说：

“你们不用叫我‘长官’，我的军籍不在亚提斯，军衔也不如殊长官高。但作为特别顾问，我的实际职权不比你们的殊长官更低。因此，我希望在项目的全程，你们都能对我保持应有的尊敬，听明白了吗？”

“回话。”殊勋说。

“明白！”众学员齐声道。

“以及，最后，”路斐来到重新列队站好的六名出列学员面前，笑了笑，“你们不用感到屈辱，打不过我很正常，因为我不是Beta，我是个Alpha。”

“我之所以不释放信息素，是要给你们上这个项目的第一堂课：在这里，你们的信息素只能用于合作，绝不允许用于对抗。如果让我发现有任何一个人敢把信息素当做武器，攻击队友，很抱歉，我不仅会建议殊长官把他踢出队伍，还会建议校长海德森中将，保留他的学籍，停学查看，直到项目保密期过去为止。

“学会控制你们的信息素，这是训练期间你们的第一要务。帝国不需要自由散漫的士兵，从现在起，你们要舍弃作为Alpha的特权，学会服从、谦逊和合作，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