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出百来米后,路斐问白烨:“你对殊勋很抵触,莫里斯私下里跟你说过什么吗?”
“说什么?”白烨茫然道。
白烨的反应不似作伪,路斐放下心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没有就好,除了科研以外,莫里斯跟你说什么都不用搭理。别替他做你不擅长的事。”
白烨沉默了一会儿,说:“搞不懂你们。我拿的是你给的酬劳,和斯图亚特执政官没有私下接触。”
路斐困极了,又打了一个哈欠,打到一半听笑了:“殊勋不是里亚斯的敌人,也不是我的敌人,你不用那么警惕他。如果你觉得他不好相处,那就把他当做研究对象。”
“研究对象?”白烨困惑地重复了一遍,忽然意识到不对:“我还有工作?我不是来休假,顺便照看你的身体状况的吗?”
路斐轻咳了一声,歪头靠在一边,闭上眼睛:“好累,我要休息了。”
“……”
白烨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只好在脑海里冲路斐狂挥了一通空气拳,最终无奈地接受现实。
看着车窗外比里亚斯更美丽的首都街景一一掠过,白烨无限惆怅,好一阵之后才想起正事来,打开药箱,取出一只小小的喷剂瓶。
“你试试这个。”白烨毫不手软地把快要睡着的路斐推醒。
路斐拿在手里,掂了掂:“这是什么?”
“鼻用信息素屏蔽剂,”白烨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解起原理,“可以在你的嗅觉器官上暂时成膜,阻隔气味分子与鼻腔内的感受器官结合……”
路斐强撑着精神,没听进去多少,只在白烨的声音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掀了掀眼皮,说:“所以,它是个药水鼻塞。”
“……可以这么说。”白烨难以反驳,连接下来的话都少气无力的:“泛A性别以外的群体都不适合植入芯片,长久接受过量的刺激,会对大脑机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所以,在这个问题得到解决前,你最好随身带着它,减少不必要的信息摄入。”
路斐晃了晃手里的袖珍喷瓶,问:“喷鼻子里就行了吧?”
说着,他一仰头,对着鼻腔按下了喷头。
顿时,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从鼻腔直冲头顶,像是芥末混着白醋从鼻子灌进了脑子。
路斐没有防备,痛得捂着鼻子弯下了腰,方才的困意被彻底地一扫而空:“你的这个屏蔽是靠把我鼻子打报废生效的吗?我感觉鼻子被你揍了一顿!”
白烨伸手去扶他,嘴里喃喃道:“还有这种效果吗,这么好……”
“你故意的吧?”路斐气笑了:“不用芯片,这玩意儿就能先把我大脑搞损伤了!”
白烨冷静道:“不会的,用多了只会患上鼻炎。”
“……给我改进!”路斐把瓶子丢回白烨怀里,升起两人间的隔板。
但次日赴约前,路斐还是把药水要了过来。比起身份暴露,还是鼻炎的风险更容易接受,把袖珍喷瓶揣进隐蔽口袋里的时候,路斐有一种被白烨报复得逞了的感觉。
他藏好身上零七杂八的东西后,白烨也一脸窒息地换好了衣服,正在扯喉咙前面勒着的领结。
芯片项目有了重大进展,为了应景,这次沙龙的主题就定为了科技,所以路斐带上了白烨这个专业人士来应付主题交流的环节。
如果有其他人选,路斐其实不想让白烨进入这种鱼龙混杂的场合,芯片测试的主导权还没握稳在他手里,如果这个关头,白烨出了问题,他和殊勋都会很被动。
白烨一路上都异常僵硬,路斐担心他会因神经过于紧绷而出岔子,尽量把这次邀约用白烨能理解的话来解释:“放松,就当是代表公司参加学术交流会。”
这番解释成效显著,白烨终于不再机械地拉扯他的领结了。
皮路斯家族的沙龙排场虽大,但也没什么格外稀奇的地方。莫里斯平时也喜欢举办各种各样的宴会,皮路斯家族这些年里再怎么得意,跟几乎坐拥了一整个里亚斯矿业的斯图亚特家族相比,也没什么可比性。
约书亚亲自出来迎接。这个金发的青年军官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闪闪发亮的军章别在雪白笔挺的制服上,看得出来对这种社交场合很上心:“实在抱歉,索默尔先生,我父亲还在行省,没法赶回来,特意叮嘱让我好好招待您。”
约书亚神情真诚,寸步不离路斐的身边,大有要全程作陪的架势,路斐欣然接受。再接下来便是按部就班的社交流程了,他被约书亚引见给沙龙的女主人,也就是皮路斯上将的夫人,再由上将夫人正式介绍给沙龙上的其他人。
魏玛在第一帝国虽然远不如二十多年以前那样凶名在外了,却也没有沦落成籍籍无名之辈。凭着魏玛对免疫剂的垄断,这些年里,索默尔这个姓氏没有因为远在里亚斯而从第一帝国的权贵圈子中黯然退场,只是悄然改换了另一种更低调友善的形象,融入了圈层中。
既然是魏玛.索默尔的继承人,又是皮路斯家族着重交好的对象,众人对路斐的接纳程度也颇为良好,整场社交晚宴总体还算平静。
几个小时过去后,已是深夜,陆陆续续有宾客离开了。路斐也从一群高谈阔论的“某某学家”里捞出身心俱疲的白烨,把人送上了回索默尔宅邸的车,暗暗松了一口气。
返回宴会厅,约书亚正在等他:“索默尔先生,要玩一局牌吗?”
路斐看了他一眼,忽然微笑道:“不用那么拘束,约书亚。索默尔不是我本来的姓氏,你可以叫我路斐。今晚多谢你的关照。”
约书亚怔了怔,旋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改口道:“路斐。我猜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
说着,就伸出一只手来。
路斐看着他比那一头金发还灿烂夺目的笑脸,握住约书亚的手,上下晃了晃:“当然。”
“玩牌?”约书亚指指走廊。
“去一下休息室。”鼻腔里的屏蔽剂开始逐渐失效了,路斐打算找个机会补上一泵。
谁料约书亚说:“我也去。”
见状,路斐也只好同意:“走吧。”
趁着隔间里水声哗哗的功夫,路斐给自己喷好了新的屏蔽剂,先一步出来,用冷水抹了把脸,掩盖被鼻喷雾剂刺激得微微泛红的眼眶。
他一边洗,一边想道,约书亚虽然出于立场原因,刻意拉拢自己、排斥殊勋,但本身的性格不算糟糕,甚至还有点少见的天真,皮路斯上将让约书亚来接待自己,恐怕更多的是无奈之举。
来到第一帝国之前,路斐认真看过谢韬交上来的资料,皮路斯上将共有四个子女,均是Alpha或Omega,其中两个Alpha是家族承认的后代,约书亚就是那个次子,另外两个Omega则是私生子女。皮路斯上将的长子近年来在行省服役,只有约书亚留在首都,这么看来,皮路斯上将让约书亚接近自己,大概只是别无选择,而不是别有用心。
只是,来到第一帝国这么多天,却依旧没能见到皮路斯上将,这难免让路斐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约书亚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洗干净手,对着镜子拨弄了两下头发,和路斐并肩走出休息室。
没走出两步,忽然间,两人身边的一扇房门被悄然拉开了一条缝。
有道声音从门后轻而急促地唤了一声:“约书亚!”
约书亚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伊莲娜?!”
路斐也看清了门缝后的身影。
那是个黑发碧眼、身着便装的少女,正神色紧张地盯着路斐,眼中满是警惕。
一旁的约书亚还在问:“你怎么在这里?”
少女又把门拉开一点,打断道:“你杵在那里,别人会发现我的!进来!”
约书亚尴尬地转头,说:“路斐,你先去娱乐室……”
“不行,他会告诉别人的!他不许走!”少女催促他们:“快点进来!”
约书亚咬咬牙,拉上路斐,飞快地闪进了门后。
关上了门,约书亚才介绍道:“这位,呃……是伊莲娜公主殿下。”
路斐此时也认出了少女的这张脸,着实有些意外。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吕西亚斯二世膝下这个唯一还未婚的公主,已经和皮路斯家族的长子、也就是约书亚的哥哥缔结了婚约。
不去想伊莲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鬼鬼祟祟地叫住了约书亚,路斐稍微欠了欠身,对伊莲娜行礼,有点敷衍地道:“殿下。”
“这是刚从第二帝国回来的索默尔先生。”约书亚继续介绍。
“魏玛.索默尔?”伊莲娜碧绿的眼睛在路斐脸上审视了一番。
“那是我的养父。”路斐微微一笑,迎着她的目光说道。
“无所谓,反正你们的药只是卖给有权有势的Enigma和Alpha吃的,和我没有关系。”伊莲娜撇开路斐,走向约书亚,抱怨道:“为什么不邀请我?你知道我想见你一面有多难吗?父亲今夜身体不舒服,顾不上召见我,我这才有机会偷偷溜出来找你……”
说到一半,伊莲娜注意到约书亚示意的眼神,于是转头看向路斐。
路斐怎么会读不懂她的意思,当即道:“我会为朋友保密,那么,约书亚,过会儿娱乐室见。”
约书亚却叫住了他的脚步:“等等,路斐,你和我一起送伊莲娜吧,她这就要走了。”
伊莲娜抱起双臂:“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求你了,伊莲娜,回去吧,”约书亚换了一副口气,微微俯下身,柔声劝她,“就算你留下,今晚我也没有时间陪你,回去吧,好吗?过段时间我一定补偿你,我保证。”
伊莲娜倔强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碧绿的眼睛终于还是略带失望地垂下,移向别处:“好。”
约书亚脸色放松了一点,牵起伊莲娜的手,发觉她手上沾着许多灰尘。
他立刻皱起眉头,语带责备:“你又这么做了,这样很容易受伤的,要我说多少遍你才……”
“我心里有数,你少管我!”伊莲娜小声争辩,形状优美的眼眶里隐约蓄起了泪花。
“好好好,我不说了。”约书亚掏出手帕,左右看看,最后从一旁花瓶里倒了点水出来,沾湿手帕,轻轻擦拭起伊莲娜的双手,中间向路斐投来了一个歉意的眼神。
路斐一点也没有做电灯泡的尴尬,反而饶有兴趣地把目光放到了房间的窗户上,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