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斐斜倚在沙发里,没说话,也没有动作,半晌,开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投靠皮路斯家族?”
殊勋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倒把他满腹的不满和警告堵了回去:“那就好。”
“你不想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吗?”路斐又说。
“不想。”殊勋冷冷道。
路斐笑起来,轻声问:“那你还想复仇吗?”
此话一出,殊勋瞳孔瞬间骤缩。
路斐知道,这句话成功戳中了殊勋的痛点。
殊勋有反应的同时,他也跟着胸口一窒,一缕若有若无的揪痛从心脏处传来。他不动声色,像个冷静的旁观者一样仔细审视起这份疼痛,因为这份痛楚并不来自他自身,而是来自殊勋。
复仇的话题刺痛了殊勋,路斐现在所感受到的,只不过是剧烈的情绪,经由信息素而外溢出来的余波而已,这是一种特殊的共情现象。
芯片的植入者无法做到在阅读信息素时只接收思维类信息,并选择性地过滤掉情绪类信息,因此,有时候,过于强烈的情绪信息也会引发接收方相应的生理反应,这甚至不需要信息接收方也具备相同水平的同理心。
白烨对此十分感兴趣,将其比喻成一种类似管乐器的共鸣,只不过充当乐器的是人体本身,但路斐却觉得这个比喻生动得有些令人悚然。
除非彻底切除腺体,否则,即便是最强效的抑制剂,也至多只能抑制性信息素,并不能抑制所有信息素的生成和挥发。芯片的植入,就像是在具备第二性别的人们的大脑上开了一个随时能够探头进去的洞,能让他们潜藏在内心的思想、感情、生理状态变得一览无余。
没人愿意无缘无故被窥探,可以想见,即便这项技术只在军队里推行,也将会面临诸多抵触情绪和伦理上的争议。然而,事到如今,就算知道会面临争议,也没有人想要喊停这个项目了,吕西亚斯二世不想,莫里斯和路斐亦然。
路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以减轻身体的疲倦感,保持情绪的稳定,然后迎着殊勋怀疑的目光,面不改色地等待起来。
他有撒谎的前科,不过,他并不担心是否会因此遭到殊勋的拒绝。
“你就是为这个来的?”过了一会儿,殊勋恢复了冷静,问他:“为了帮我复仇?”
路斐坦然道:“这是一半的原因。”
殊勋的嘴唇抿了起来,怀疑的神色消失,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
“另一半呢?”
路斐看着他表情的变化,心下好笑,好笑之余还有点不是滋味。
“殊勋,我的处境并不好,要为自己找点出路。”
说着,路斐转了转手上那枚索默尔家族的戒指,把它摘下来,搁在桌面上。
“莫里斯能用我一时,但不会一直信任下去,在里亚斯,我的路已经走到头了。我不想被莫里斯拿走属于我的东西,所以,我需要陛下的庇护。”
殊勋的视线跟随着路斐的动作,从对方指根那一圈被压得略微泛白的痕迹,落到指环正面那个金光闪闪的“S”上面。
“但要想在枢密院站稳,得做出点成绩才行。你是我在亚提斯唯一信任的人,也是我认为最有能力的人,我真心地希望我们能结成同盟,你帮我进入枢密院,我帮你完成复仇。”
“我凭什么相信你?”殊勋移开目光,重新盯着路斐的双眼。
“你没有别的选择,我也没有。”路斐说。
“你可以选择皮路斯。”
“你不是刚刚警告过我不要和他合作吗?所以我能选的就只剩下你了。”
殊勋沉默。
路斐继续道:“魏玛前几年把事情闹得太大了,根本没考虑过给他自己和我留后路,坦白来讲,如果不是莫里斯当权,就凭我的身份、还有曾经背叛过执政厅的前科,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让莫里斯留下我,是有代价的,他要求我做两件事。第一,魏玛留下的‘遗产’太庞大了,它不只是一个单纯的黑手党网络,而是牵扯到里亚斯的方方面面,莫里斯目前还消化不了它,所以,我需要继续把它运行下去,让它能为莫里斯所用。
“第二,他需要有一个拿捏得住的人,帮他在第一帝国打探消息——莫里斯在你走后都干了什么大事,想必你也知道吧?”
殊勋眉头微微皱起:“独裁?”
路斐笑了一声:“别说得太直白了,给他留点面子。”
他收回桌上的戒指,重新戴回手上:“不过,‘独任执政官’这个名头也确实只是皇帝的新衣。议院是执政厅的工具,元老院大不如前,魏玛也不在了,现在的里亚斯就是莫里斯的天下。然而,他这个‘独任执政官’毕竟没有得到陛下的特许,虽然陛下到现在都没说什么,但莫里斯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就让你来打探陛下的心意?”殊勋说着,神色冷淡了一些,身体后撤,靠回沙发里:“一边替莫里斯做事,一边又接受枢密院的任命,还要找我私下结盟,你还是一如既往几头卖好的作风,路斐。”
“冷静点,殊勋,”路斐心平气和地笑了笑,“难道三年前你没有从我这里得到好处吗?还是说,你认为曾经我对你有所隐瞒,所以我就永远不可信了?”
空气里Enigma的信息素又隐约躁动起来。
在殊勋的怒火又一次被挑起之前,路斐率先缓和了态度。
他放软口吻,道:“殊勋,三年前我也尽力帮过你了。当时对你隐瞒身份,那是立场所迫,我很抱歉,但在我的立场上,已经最大程度地为你考虑了。如果说愧疚,那么只有一件事……”
顿了顿,路斐叹了口气,说:“我曾经利用了你的好感,对不起。”
殊勋语气冷漠:“你想让自己不用再愧疚,所以才要帮我复仇,是吗?”
路斐苦笑:“是。”
“我不接受。”
“你只能接受。我不会在第一帝国停留太久,一旦我走了,你又要等多久,才会有下一个复仇的机会?”
又是一阵沉默。
但这次,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了。
“你有什么打算?”殊勋问。
路斐悄然松了口气:“有点想法,但我需要你……”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
路斐脸色一白,后半句话被生生掐断,没能说出来。
“路斐!”殊勋立即起身去查看路斐的状态,却被一个阻止靠近的手势拦在原地。
下一秒,殊勋的脸色也一变。
他闻到了熟悉的信息素气味正从路斐身上扩散开来,不是Alpha的,而是Omega的。
“……需要你告知更多皮路斯上将的信息,我要做进一步的分析。”路斐面色难看极了,补充完后半句,看着殊勋震惊的脸,强压着不快的情绪,说道:“可以叫我的医生进来吗?谢谢。”
殊勋三两步走到大门前,拉开紧闭的门扉:“来……”
没等他说出“人”,外面早已急得坐立难安的白烨就冲进了客厅,放下药箱,熟练地拽起路斐一只胳膊,抄起针剂就往上扎。
迅速推完一支针剂后,白烨又抄起第二支,这次扎的是路斐后颈的腺体。
殊勋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拧着眉毛,远远地注视着。
“……”谢蕴也从门口探了个脑袋进来,看看白烨和路斐,又看看和自己一样站在门口的殊勋,神情复杂。
她也闻到了Omega信息素的味道。
殊勋想到她也是个Alpha,于是嘱咐道:“你先出去,把门关上。”
谢蕴撇撇嘴,脑袋消失在门后。
等那股Omega信息素的味道淡去后,殊勋才慢慢走近,给路斐倒了一杯水,问道:“怎么回事?”
“没事,今天闻了太多信息素,免疫剂的药效过了而已。”路斐接过水杯,脸上是浓浓的疲色,揉了揉太阳穴,简单介绍道:“这是白烨,免疫剂的开发者,也是芯片项目的负责人。”
白烨对殊勋点了点头,没有寒暄的意思。
鼻尖上仍然萦绕着淡淡的Omega信息素,殊勋低头看着面露疲色的路斐,性别的本能让他顿时生出了些许怜惜的念头。再军事议会这种地方,信息素的相互倾轧是常事,这是泛A性别的本能,也是相处时的第一准则,这种地方的争斗并不适合一个Omega参与。
但就在这个念头浮现的一瞬间,路斐陡然锐利的目光扫射了过来,眼中的冰冷立刻浇醒了殊勋。
“适应了就好了,不会耽误正事。”路斐盯着他的双眼,说道。
殊勋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道:“好。”
他还想问问莫里斯的信息素是怎么回事,但从方才的对话里,他意识到,路斐并不喜欢Omega这层身份,再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恐怕会更加激怒对方,于是,殊勋只有缄口不提。
路斐却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和莫里斯没有发生任何私密关系。只是因为Omega的身份不方便,所以来亚提斯前,莫里斯向我提供了一些信息素以备不时之需,仅此而已。”
大家都是泛A性别,谁还能不懂这点小心眼?就算没有芯片,路斐也能猜个**不离十,否则他这么多年的Alpha岂不白当了。
殊勋眼中闪过一丝被戳穿的尴尬。
“我先回去了。”路斐放下杯子,起身道:“明天我会去赴皮路斯家族的邀约,如果没有要紧的事,这几天我们最好不要联络了。”
“嗯。”殊勋让开几步,看着路斐从自己身旁走过。
路斐猛地拉开门,侧身避开,任由门后的谢蕴踉跄着栽进门里,摔到白烨身上。
他绕过谢蕴,站在门外,回过头对殊勋道:“殊参谋长,下次会议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