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五年,十一月,冬。
白泽书坐在出租车上,手里拿着一个袋子,他抬头看了看窗外飞快倒退的景物,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师傅,大概还有多久能到?”
“还要十来分钟吧。”司机说,“本来现在就应该到了,如果不是半山腰在建工程,我们也不会这么堵。”
听到这话,白泽书再次往窗外看去:“在建什么?”
只半山腰见不远处一块面积巨大的空地上,被围得水泄不通,确实是在建筑工程,但看不出在建造什么。
“我也是听说的,好像是哪个富豪要在这里建一座生态山庄,我兄弟的媳妇儿前两天都去应聘里头的保洁阿姨了。”
“山庄?”白泽书不怎么在意地看了一眼,“现在就开始招人了,应该没那么快完工吧。”
“快的,听说最多一年。”
白泽书终于到了目的地,付了钱后,拎着袋子往前走。
面前是一套民宿公寓,装修虽然朴实但该有的家具都有,而且民宿的老板很爱干净,整个环境都非常整洁。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之所以选择了这家民宿给姐姐住,也是因为民宿的背后就有一座寺庙。
自从白婉婷流产后,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每天看起来都浑浑噩噩的,直到不久前她接触了佛教,恳求弟弟让自己出家为尼。
白泽书并不太同意白婉婷出家,心理医生也认为白婉婷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出世逃避。最后思来想去,白泽书就根据章宇衡的建议,挑了这么个归隐山林的民宿,但又不完全脱离世俗。
白婉婷住进来一段时间后,每天都会去寺庙念佛忏悔,精神状态也有所好转。
“姐?”
白泽书敲了敲房门,没有得到应答,有些担心,又用力地敲了几下。
人不在?
他掏出口袋里的备用钥匙,打开民宿的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每天都会有保洁清洁打扫,所以里面还算干净整洁。白婉婷的东西不多,衣服连衣柜都装不满,卫生间里也没有放任何护肤品。
靠床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奶瓶,奶瓶旁边还放了一罐未拆封的奶粉。白泽书见到这些东西,眸色暗了暗,叹了口气把东西都装进柜子里收好。
出门时正好遇到来打扫的民宿保洁,她对白泽书笑眯眯地说:“啊,你来了,你姐姐早上就出门啦,应该是去寺庙了。”
“她每天都这么早去寺庙吗?”
“不是,好像是今天庙里有祈福庙会,”保洁说,“听说是哪个有钱人捐了不少钱办的。”
“谢谢。”
白泽书离开民宿,急匆匆地往后山走去。
通往寺庙的方向有一条石子小路,据说这寺庙已经存在很久了,石子路也是很久以前当地的山民搭建的。
寺庙里确实在举办什么活动,白泽书不太懂这些,只看到庙里人来人往,香火很旺,每一个进入寺庙的人都可以免费领到三炷香。
门口有一块告示牌,告示牌上写着捐赠香火的人员名单。
排在第一的是一个叫“纪远城”的人,后面的捐款金额明晃晃写着20万。
往下就是一些百姓和游客们自愿捐赠的香火钱,五块十块的都有。
白泽书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寻找白婉婷的身影,他走得快了些,一不小心找到了一个人身上。
“怎么回事,走路小心一点,你撞到我们家少爷了。”
另一人不满的声音响起,还伸手推了白泽书一把。
白泽书侧过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小麦肤色的青年,五官还算端正,表情却不怎么友善。
他身旁站着一个戴着墨镜和黑色口罩的青年,两人应该年纪差不多大,只不过这人完全遮住了五官,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说话的声音还算温和:“没事,陈渊,不要吓到小朋友了。”
“我们走吧,去里面拜拜,”陈渊拉着戴口罩的青年往里头走去,声音还在断断续续传来,“今天是你的生日,听说纪董特意捐赠了这座寺庙……”
白泽书终于在一个侧殿小佛堂前找到了姐姐白婉婷。
白婉婷一身纯白素衣,安静地跪在铺垫上,双手合十低头念诵着什么。
这座偏殿人比较少,可能因为里头供奉的并不是主要的神佛菩萨,香火也相对不那么旺盛。
一个年迈的老和尚正在里头专心地敲着木鱼,低声地念诵佛经。
白泽书驻足在门口,看着白婉婷纤瘦的背影。
巧的是,刚才他不小心撞到的那两个人,也走了过来。
陈渊带着他口中的“少爷”进了殿内,二人慢慢地也跪在了蒲团上。
陈渊在左边,墨镜青年在中间,白婉婷则在他们的右边。
老和尚的声音持续不断,木鱼声也一直没停。
中间的青年摘下了墨镜和口罩,双手合十,比较虔诚地拜了三拜。
白泽书站在后头,并不能看清那人的脸。
等叩拜完后,中间的青年重新戴上墨镜和口罩,与陈渊一前一后地出了这座小偏殿。
白泽书收回目光,视线重新往殿堂里看去,但他却看到白婉婷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既没有跪拜也没有祈祷。
然后,白婉婷的身子开始微微发抖。
白泽书走上前,伸手扶住自己的姐姐:“姐,你怎么了?”
白婉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眼里充满了恐惧。
她颤抖着说:“泽,泽书,我看见他了,我看见他了……”
“谁?”
“他,他,魔鬼……沈辰明。”
从寺庙里回到民宿后,白婉婷的精神状态又开始变得十分糟糕。
她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将窗帘拉得死死的,不让一点阳光透进来,就连门口也要用沙发和茶几堵上。
这给民宿的保洁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困难,更困难的是,民宿老板每天还要担心白婉婷的生死状况,毕竟这会直接影响到她的民宿生意。
这天,民宿老板终于看不下去了,打电话给白泽书:“白先生,真不好意思,我的民宿不能再租给你了,剩下的租金和押金都推给你吧,你快点把你姐姐带走。”
“我姐姐怎么了?”白泽书着急地问。
“我不知道啊,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都第三天了,没见她出来吃东西,你快来带她走吧,不然我都想报警了。”
挂了电话,白泽书火急火燎地跑去章宇衡的办公室找章宇衡请假。
章宇衡正对着电脑观察股票,见自己的小助理咖啡没买来就算了,还不敲门就进了办公室,伸手弹了弹他的脑袋:“怎么回事?”
“宇衡哥,我现在有点急事,今天想请个假可以吗?”
章宇衡托着下巴说:“前几天不是刚休息过,今天又想休息?”
不过白泽书最后还是得到了老板的批准,他一出公司大楼就立刻打车去了S市郊区的普余山。
等到了民宿,站在大门口的民宿老板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
“刚刚保洁在你姐房间外头都闻到了一股臭味,你说现在怎么办?”
“我去看看。”
白泽书飞快地奔上二楼,来到门前,掏出备用钥匙打开了门锁。
他用力一推,却没推动房门。
民宿老板在外头急得团团转:“你看她一直这样,好几天了,我们都没办法正常打扫卫生。”
白泽书又用了好大的劲,才把门推开了,才发现是有其它家具挡在了门口。
刚走进去,屋子里的昏暗和凌乱让白泽书吓了一跳。
白婉婷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头埋着,床边是散落一地的垃圾,臭味都是从这些垃圾里传出。
他立刻拉开窗帘,开窗通风。
光线一进到屋子里,白婉婷就好像受惊一般死死捂住自己的脸。
“姐,是我,我是泽书。”
白泽书走上前想要拍拍她,白婉婷却吓得猛一哆嗦,嘴里不清晰地喊着:“不,不要,沈辰明,你别碰我,你不要过来。”
“不是的,我是白泽书,姐,我是你弟弟!”白泽书提高了音量。
白婉婷充耳不闻,抖着身子往后挪了挪,整个人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白泽书急得在原地团团转,最后只能拨通心理医生的电话求助。
心理医生很快赶到,再观察了白婉婷的情况后,不得不对她打了一针镇定剂。
白婉婷拼命挣扎着,痛苦地大喊:“放开我,放开我!”
白泽书按着铁姐的双臂,看着这一切心里很不是滋味。
几分钟后,在药效的作用下,白婉婷终于放松了身体,慢慢地睡了过去。
“你姐姐看起来病情加重了,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医生问。
白泽书摇了摇头,他回忆起前几天去后山寺庙的场景,姐姐好像是从那天开始不对劲的。
“她总说她见到了曾经对她施害过的人。”白泽书的眉头轻轻皱起,“可是我和她一直呆在一起,我没有看到沈辰明。”
心理医生听到这里,心里大概有了数,摇了摇头说:“这种情况,建议住院吧,疗养可能已经没有用了。”
白泽书皱着眉响了很久,最后同意了心理医生的建议。
医生开了点药递给他,又交代了一阵后,才离开民宿下山去了。
白泽书找到民宿老板,请求她再让姐姐住一个晚上,明天他们就会搬走。
“真的对不起,给你们造成了困扰。”白泽书诚恳地鞠躬道了个歉。
民宿老板一直对这个年纪不大看起来听话懂事的小伙子很有好感,这会儿也摆摆手说:“没事没事,今晚就不收你们钱了,只是我也是为了做生意没有办法,你姐姐这样子真的怪吓人的——总之大家都互相体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