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风雨 半世江山 第16章 风满楼

刘母在太子府内焦急地踱着步，腰背挺得笔直，眉头紧锁。窗外寂静的夜色像沉重的幕布，衬得屋内烛火摇曳，愈发凄清。亥时三刻，太子元休出宫微服私访，至今杳无音信。她已先后派出三批侍卫搜寻，却毫无进展。每一次沙漏漏尽，都如凿刻在她的心上。

突然，“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寂静，像无数石子砸在刘母的心头。

她疾步上前开门，却被眼前景象惊得倒退半步：两名巡夜士兵架着浑身鲜血、神志恍惚的元休跌跌撞撞进来，身旁还跟着一位面色苍白、衣衫染血的陌生女子。

元休面如金纸，嘴唇哆嗦，牙关格格打颤，显是受了极大惊吓，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快快说来！”刘母上前扶住元休，强自镇定，急切问道。

“太君恕罪，”为首的士兵躬身禀告，“属下于城南巡逻，恰见太子殿下负伤背着一女子呼救而来。我中有人曾在东宫做事，认得殿下，遂火速护送至府上。”

刘母喘了口气，头脑飞速运转。她吩咐贴身婢女梅香取来一百两银票，双手呈上：“诸位今夜辛苦了。这点薄礼权当犒劳，只是此事事关东宫安危，还请谨慎为上，切莫声张。否则，怕是樊笼难保啊！”

士兵面面相觑，似被这突如其来的巨款惊得发怔，又被刘母言语中隐隐透出的杀机吓得胆战心惊。连连躬身称是，小心翼翼接过银票，如蒙大赦般退下。

待门扉阖上，刘母立刻吩咐随从将元休抬入内室。烛光下，她细细打量昏迷不醒的元休，只见他身上大大小小十数处伤口，血迹未干，发髻散乱，龙袍破败不堪，哪还有半分天潢贵胄的尊荣模样？而此刻，他就像个受惊的孩童，紧紧攥着身旁女子的手，即便昏迷，也不肯放松。

刘母一阵心痛：当年先帝驾崩，皇后伤怀撒手人寰。幼帝襁褓之中便由她抚养长大，母子之情，不下血脉至亲。如今爱重的孩儿遭此巨变，她又怎能不揪心？但转念一想，眼下当务之急是查明真相，还要弄清那名随太子而来的神秘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定了定神，连忙传召参知政事兼太子宾客李沆、翰林学士兼知审官院事王旦。这二人在朝中位高权重，办事又向来牢靠可信。

不多时，李、王二公匆匆而至。只一眼，便被眼前惨状震得目瞪口呆。

“真是岂有此理！”李沆拍案而起，须发皆张，“堂堂国之储君，金枝玉叶，竟遭刺客暗算！此乃天理不容、人神共愤的千古奇冤！理应即刻面圣禀明，严查凶徒，以正国法！”

“李相所言极是，”王旦沉吟道，“但太子身边那女子来历不明，若贸然惊动圣上，只怕徒生枝节。且殿下身为储君，现今醒事未醒人事不知，若召至金銮对质，若有差池，反伤天威，坏了圣德。”

刘母点头称善：“正合我意。眼下圣上新丧皇后，刚立元休为太子，人心易乱，疑窦丛生。太子遇袭本就教人生疑，再牵扯出一位来历不明的红颜，更易激起论敌猜忌之心。轻举妄动，非但查不出真相，反会坏了太子名声。”

一想到此，刘母不禁悲从中来。她太了解元休的性情：自幼纯良敦厚，却耽于玩乐，好勇喜铺张，尤其好美色。近来常常微服出宫，想必就是为了这个女子。若让此事泄露，难保不会酿成祸端。

正当几人议论纷纷，门外响起一阵踉跄的脚步声，紧接着元休便跌跌撞撞冲入堂中，径直扑倒在地，泣不成声：“阿母，恩师！求求你们，一定要救刘姑娘！只要她活着，儿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沆和王旦大惊，忙上前将太子扶起。刘母满面愁容，缓缓摇头。执掌东宫多年，太子对这个叫刘姑娘的女子竟如此痴缠，由此可见她在太子心中的地位。

“殿下不必性急，”刘母柔声安抚，“我已派人连夜请欧阳太医来诊治那位姑娘，想必用不了多久就到。”

“多谢阿母！多谢两位师傅！”元休抹去泪水，感激涕零。

刘母嘱咐道：“殿下还是先歇息，换身干净衣裳，养足精神。其余事宜尽管放心，有我等张罗。”

待元休踉跄着退下，王旦迟疑道：“老太君，古人云宫闱之内不外传。这般请欧阳御医私自出宫，只怕有违祖制啊。”

刘母深深叹了口气：“眼下姑娘伤重垂危，命如悬丝。太子为救她几乎搭上性命，她在太子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此时此刻，我等若无动于衷，日后太子若有差池，只怕愧对先帝在天之灵。”

“可欧阳乃皇城禁脔，轻易不得外出，若走漏风声……”李沆担忧道。

“罢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刘母咬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当年我在宫中时，与皇城司几个小太监颇有交情。我这就写个手谕，就说我身染重疾，命欧阳太医星夜驰援。就当是……欠他们一个人情！”

此番事关储君安危，牵一发而动全身，刘母心知肚明。但孩儿遇险，她岂能袖手？哪怕豁出去一世清誉，也在所不惜！

她缓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棂。皎洁的月色渐褪，天际隐现鱼肚白。在这暗流涌动的洪流里，新的一天正悄然开启帷幕。究竟是冤家路窄，还是有意设局？阴谋的迷雾背后，是否另有黑手？一切尚未可知。

刘母默默握紧双拳。无论前路如何，她都要拼尽全力，护这孩儿周全。就像当年抱着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许下守护一生的誓言。

山雨欲来，风声鹤唳。京城的这个秋夜，注定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