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全带着刘梨熟悉庄子。这西岭酒坊就是一个大的造酒工厂,历经数代家主,逐年扩大,才有了今日这般规模。除料库、酒仓外,依据白猿涧的走势,建成曲房、蒸室、晾堂、窖池等,逐水而筑分布于整座西岭山,俨然一个小型工业园。刘梨一边听全哥介绍,一边观察各房舍,暗暗记下哪些是自己不能进的,千万不要冲撞了。
越往上走屋舍越稀朗,二人渐渐走到水车下。它像个巨人一样汲取白猿涧溪水,通过纵横的人工水渠将水送至酒坊各处。“这水渠还是当年二爷主张开凿的,以前都是人工担水,忒累人,有了水渠便利多了。那会儿二爷只不过是个少年,能绘出沟渠图并督造建成,真了不得。”手指抚上颈间,刘梨不置可否。易全又指指水车道:“水车每日卯初开,酉时关闭,过了水车的流段便不可随意取用溪水,任何人不得例外。”刘梨郑重应诺。
水车近旁有一汪小池,几株荷亭亭玉立,也没有花,在风中摇曳着绿色裙摆。
“这是‘试水池’”,看出刘梨的疑惑,易全解释道:“‘白猿涧’是酒坊的命脉,相传当年灵兽白猿便是取此水酿成百花酿献予先祖。杜家‘白猿酿’誉满天下,以其清而不淡,浓而不酽享誉世间,历朝历代更是作为贡品贡赋于天子——杜家殊荣,大庥朝几百年来无人能出其右。”
易全满脸的骄傲,继续道:“所以这水尤为重要,特意筑了这‘试水池’就是监测白猿涧水质的,若是池中苔痕凋敝、鱼虾尽藏,便不再取用。”刘梨上前两步,看菱透浮萍绿,萦草护游鳞,颇有野趣,“那若是冬季草木凋零,可怎么分辨?”易全笑道:“冬季本就酒事少,忙活一年临近年尾,能歇的坊主都安排回家歇着了。”
“坊主真是体恤怜下。”刘梨由衷道。
“那当然,咱们周坊主瞧着严苛,可他端然正己,大家都很敬重他,刘姑娘不要被他吓到了。”
“不会,刘梨明白。”
“在坊里,只要勤勉守规矩,坊主自会护佑你。”易全左右看看,低声道:“悄悄跟你说,坊主最是‘护崽’了,拧起来杜二爷都要让他几分。”刘梨知道他这是给自己宽心,感激地笑笑,想想又问道:“杜二爷……经常来西岭吗?”
“说不准,有时半年见不到人影,有时一住就是几个月。对了,他来时就住在上面的‘六尘草庐’,不耐烦被人打扰,你避着点那处。”刘梨忙不迭点头,又想打听伍子骥,略觉不妥,便咽下了。
试水池不远就是储粮的仓廒,门上各题“裕丰”、“益丰”、“万安”、“太平”等,一廒三间,俱是大砖石砌就,每廒间相隔较远,有专人看守。
几只猫儿懒洋洋躺在其间,也不怕人,个个膘肥体壮、油光水滑。“这些猫在坊中可繁衍了几代了,指着它们捕鼠,没人招惹它们。坊主还命我等偶尔喂上几顿荤腥,也算作聘猫纳契了,只是不敢喂太饱,以免失了野性。”
刘梨点点头,“坊主说岭中生灵不可轻易伤之,这般持有慈悲之心,令人钦佩。”
“倒不全因为慈悲心。世上名山大川何其多,为何偏偏咱们西岭能酿好酒?”易全拿了个关子,见引起姑娘好奇,才道:“听二爷说,盖因西岭山的风物不同于别处,气候、水文,乃至山中草木的气息变化,都会影响制酒,所以历代家主都不许轻易改变西岭山的面貌。守着青山,庄里使的柴火都是都是从山外运来的。”
说话间就到了住处,傍着竹林的一间小屋,果然清静。“这间还是太爷在时命建造的,叫什么‘独坐幽篁里’,后来只造了一间便停工了,说是嫌水车声音扰人神思。二爷也住过几次,地方太小铺排不开,才又辟出一块建了‘六尘草庐’,绕过这片竹林就是,这儿就一直空置了。”刘梨四下打量,这屋子造的精巧,里头家具物事不多,却风格质朴,简约实用。刘梨满意极了,连连道谢。
自此便安顿下来,白日在坊里干活,日暮回自己的小屋猫着。食宿俱在岭中,虽布衣蔬食却甘之如饴。只不知道自己这“流放”来的月钱能领多少,另想着待安顿些时日,再给刘家报个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