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人半鬼 第3章 无巧不成书

“相亲？”叶晚成疑惑道，“和谁？”

“其实……也不能说是相亲。这件事要从几十年前我爷爷那一辈说起。”向言接道。

叶晚成夹起鸡腿，示意向言继续，决定边吃边听。

看起来像是个不短的故事，但一天没吃东西，他是真的饿了。

“我家老爷子年轻时候有个相爱至深、互订终身的金姓恋人，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顺理成章就走到了一起。不幸的是，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二人成婚后不久就在逃难时离散了。因缘际会之下再重逢已是三十年后，三十年间，两人都早已在种种不可抗力之下有了各自的家庭。”

“那位金奶奶孤身一人在乱世飘零险些遇害，被一位盛家夫人好心收留，之后又在危难之中被盛家少爷救了性命，几番恩情难报，最终嫁给了多次示爱的盛家少爷。”方正一边给叶晚成夹菜一边接道。

“而我家老爷子，颠沛流离之际偶遇我曾祖父后便投了军，多年来一直受曾祖父的提拔与照顾，后来曾祖父一家失势遭人陷害，老爷子为救下恩师仅存的血脉就娶了我奶奶为妻。奶奶对老爷子的旧日姻缘一清二楚，也知老爷子娶她只是权宜之计，即便如此，仍心甘情愿陪着老爷子走南闯北寻找金奶奶多年，终是一无所获。”

“失望之下向老爷子日渐灰心，又感动于向言奶奶的多年陪伴与坚持，最终决心放下前尘往事，惜取眼前人，和向奶奶共度余生。”方正见叶晚成碗中已堆满了食物，终于放下筷子，“谁料造化弄人，竟让二人在年逾半百后得以再遇。”

“老爷子和金奶奶重逢之后虽然各自恪守礼节从未越雷池半步，却无法彻底克制对彼此的思慕之情，这给盛、向两家都蒙上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向言说到这儿不禁顿了一下，“最重要的是，二人重逢后，两家亲眷身上接连发生多件无法解释的离奇之事，让人难免多想。”

“老爷子和金奶奶与各自重构家庭的对象虽都称不上有多么深厚的情感，但也算过得美满，皆是儿孙满堂富贵绵延，而二人的重逢却在将这份和谐逐步引向崩坏。

“金奶奶和老爷子伤心之余，觉得定是他二人明明有缘无份却偏偏贪心不足，这才招致祸患。相见不如怀念，几番长谈后，二人忍痛做出了余生再不相见的决定。”

“正巧那时向言妈妈怀着他即将临盆，而金奶奶的小儿媳也刚刚有了身孕，两家老小感恩于二人的顾全大局慧剑斩情，为化解遗憾，便为两个未出世的孩子定下了指腹为婚的约定。”方正说到这儿终于忍不住加了一句，“我是不能理解让孙辈结合去弥补祖辈遗憾是什么道理。”

叶晚成听到这里，不禁咋舌：“都这个年代了，竟然当真还有来自长辈之命的指腹为婚，还是发生在风流倜傥的向公子您身上，这可真是意外啊意外。叔叔阿姨向来开明，竟也不反对？”

向言苦笑：“我爸妈都是重孝重诺之人，当时也是不得已之举。只是后来盛家突然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全部联系，数年杳无音讯。直到三年前金奶奶病危，对方才主动联系了我爸妈，说是金奶奶弥留之际还在惦记着婚约，想确认是否还要履约。”

“三年前？你不是大学时候就和家里出柜了么，婚约没解掉？”一夜之间失去联系，姓盛……这些关键词让叶晚成不由的想到一个被他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人。

“……坏就坏在这儿了，金奶奶的小儿媳生下的也是个男孩。”向言嘴角有些抽搐，“我家母亲大人为表诚恳，将我的性格、性向、爱好等个人情报给对方交代的一清二楚，不料那金奶奶的孙子却明言并不介意我是男是女，他男女皆可。”

“啊？”钟艾谈一愣，“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

“我妈一听对方也喜欢男人且没有交往对象，立刻上了心，直接要了人家的生辰八字和照片简历过来，和我爸研究一番后，竟然一致认为金奶奶的孙子是个能镇得住我的不错对象……”

向言说着偷瞄了方正一眼，接着道：“那时我和方正恰好处于冷战中，八字还没一撇。我爸妈说起婚约时，说对方先要给刚刚去世的金奶奶守孝三年，我就随口答应了。”

“如今三年已过，你这婚约对象出现了？”叶晚成心中一跳。

方正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接道：“哪里是婚姻对象出现这么简单，叔叔阿姨因为得到了向言的同意，三年前就已把这等大事上报给了他们家老爷子。反倒是向言，上周带我回去见家长时才记起有这回事，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向言缩了缩脖子，三年前正是他和方正闹得最凶的时期，那段日子他一直不怎么愉快，沉迷酒精的脑子本就不大清楚，再加上有意和方正闹别扭，这才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什么婚约。

“向叔叔和向阿姨很生气。不过他们的意思是，只要向言能把婚约解决并安抚好他们家老爷子，就不反对向言和我在一起，要是解决不了……哼哼。”

叶晚成看看向言又看看方正，不禁有些疑惑：“阿正你似乎一点儿也不急啊？”

“我急什么啊，该急的是向大少爷。”方正有些阴阳怪气，“那天我在向阿姨那儿看到了传说中‘金奶奶的孙子’的照片和履历，啧啧，就向大少爷这身子骨，估计是要被一推到底永无翻身之日喽。”

说到这儿，方正突然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起叶晚成，“成哥你虽然也有点悬，不过拼一拼大概还是有机会翻身的。”

叶晚成被方正视线扫得一阵恶寒：“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们两个想让我去冒名顶替？那位不可能没有向言的资料吧。”

“那不能够，顶缸骗婚这种卑劣的行径咱可不做。不过这件事能不能顺利解决，成哥你绝对是关键。”

“什么意思？”叶晚成的视线对上方正，意识到他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重点。

“这个么……意思就是，无巧不成书，向言的那个婚约对像，‘金奶奶的孙子’，也是你我曾经的熟人，”方正说话的同时一瞬都不松懈的盯着叶晚成的双眼，“——盛宇威。”

“你说谁？”

“盛、宇、威。”

盛宇威这三个字像是带有魔力，在叶晚成原本平稳的思绪中掀起万丈波澜。

一个颈上戴着绿领巾、一脸不以为然的男孩跃然眼前。

初见是小学二年级下半学期的一节数学课前。

班主任老师踩着上课铃声带着一个瘦高微黑的男孩子走进教室，和还没开始上课的数学老师打了声招呼，便对班级里的同学宣布了转学生的到来。

叶晚成第一眼就觉得这个穿着陌生校服，单肩斜背着书包，还戴着奇怪绿色领巾的转学生心情似乎不怎么好，从头到尾板着脸。

在班主任老师要求下勉强做的自我介绍，也不过是面无表情回身在黑板上写下“盛宇威”三个大字后，没什么感情的补充了一句“盛夏的盛，宇宙的宇，威严的威”。

整个教室只有叶晚成身旁有一个空位，同桌的方正和家人外出旅游未归，请了半个月的假，班主任便顺理成章的将转学生安排成了他的新同桌。

出于对新同学的好奇，叶晚成很没义气的没有出言捍卫方正的座位，后来被方正碎碎念了很久。

那时的叶晚成也没想到他和盛宇威的同桌关系一坐就是三年半，直到小学毕都再也没有换过。

初中和高中时期虽然因不同班交集变少了些，也会时不时约着一起出去上个网、看个电影或打个球，直到高三的某一天盛宇威毫无预兆的转学离开。

当时和盛宇威同班的方正大发脾气，说盛宇威那混蛋从来没把他们当朋友，而叶晚成却隐隐明白并非如此。

就在盛宇威消失的前一天晚上，叶晚成见过他。

盛宇威从小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秘密主义者。

这个事实是他很多年后才意识到的，少年时思想简单的叶晚成虽也有过好奇，却从来没有对一起长大的朋友产生过丝毫怀疑，很多事自然也就从未深究过。

他们相识近十年，盛宇威周末从来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做了些什么，也完全联系不上，然后每周一他又会毫无异状的重新出现。

只有他转学消失的前一天是例外。

那是个深秋时节的星期日，晚上八点多叶晚成和父母从爷爷奶奶家回来，发现了不知在他家门口等了多久的盛宇威。

直到现在，他仍旧能够清晰的回忆起那天晚上的每一件事。

盛宇威说有事要对他讲。

他连家门都没进，匆匆和父母打了声招呼，就跟着盛宇威出了门。

两个人并肩走在铺满落叶的街道上，不疾不徐的步伐将带着潮气的枯叶踩得吱吱作响，远方传来轰隆隆的雷声预示着秋雨将至。

空气中的低气压让叶晚成感觉有些压抑，转头看向一直闭口不言的盛宇威，却发现他的视线毫无焦点的落在远方，像是在思考什么艰涩的问题。

注意到叶晚成的目光，盛宇威停下脚步转过头，脸上的表情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有些黯然。

“叶晚成。”盛宇威盯了他半晌，终于开口，“你是不是喜欢我？”

“什……”叶晚成一惊，猛然间和盛宇威四目相接，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直觉就要张口反驳。

可盛宇威却没给他机会，欺身上前，一个轻吻伴随着骤降的冰凉雨滴，落在了叶晚成的唇上。

叶晚成全身僵硬了几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回手就是一拳。

本以为以盛宇威平日里的灵活会挥空，却不料结结实实打在了盛宇威的脸上。

叶晚成微怔之后对盛宇威吼道：“你到底搞什么鬼？”

不知是羞是愤，他只觉自己心脏狂跳，气血上涌，脸上烧的厉害。

“你还真是好懂。”盛宇威没有理会叶晚成的质问，反而看着叶晚成笑了起来，随后，问出了一句让叶晚成铭记至今的话,“只是，你又能记得我多久呢？”

叶晚成皱着眉看着沉默站在雨中等待他回答的盛宇威，抬起胳膊用袖子粗鲁的擦了擦落在脸上的雨滴，怒道：“你有病吧！发什么疯？要疯滚回家去疯！”

见盛宇威闭口不言，毫无解释的意思，一气之下转身便走。

“叶晚成！你能记得我多久？”盛宇威没有拦，只是执着的在叶晚成的身后大喊着。

他没有回头，稍作犹豫便埋头加快脚步，顶着渐强的雨势朝着家的方向拔足狂奔。

直到跑回家，盛宇威也没有追上来。

第二天，叶晚成才在方正的连声谴责中得知，盛宇威已转学离开。

那句他没能回答的“你又能记得我多久呢”自那时起，就像一道魔咒，深深的烙在了叶晚成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