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这些话很失礼。”她优雅地放下茶碗,一扬手,嬷嬷立刻端着一盘东西走到我面前,里面是些金元宝,首饰,布料之类的东西。
“罚不罚不过是将军的一句话,小事儿而已。莫宁这个孩子智勇双全,要是他能成为北庭大将军的女婿,有大将军的栽培和扶持,假以时日必成大器。霖霖姑娘,你的事我听说了,不是你的错,可除了屈辱你又能带给他什么呢?你若当他是你的丈夫便要为他着想,只要你毁掉与他的婚约回乡下住,北庭将军府会终身奉养你,我会把你当成女儿一样对待,我女儿有的你也一定有一份,这些东西就当是我送给女儿的体已。”
我摇头:“我要和莫宁成亲,我不会毁约。”
她苦口婆心地劝:“你再好好想想,莫宁是个男人,即便他因为责任与你成婚,你敢保证这份责任能延续几时?你的情况你自己心知肚明,现在自己放弃,好过以后被别人抛弃,我讲得对不对?”
真是个贴心的阿姨啊,如果我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早就被她的气势和劝解压垮。可我是谁,我是在哥哥的宠溺下呼风唤雨的大小姐,这种阴阳怪气的人我见得多了。
“多谢夫人关心,”我抱起双臂,微微弯腰,盯着她的眼睛,勾起一丝坏笑,“我是由莫家的长辈做主,自小许配给莫宁的,除非莫宁亲手给我写下两清文书,否则我绝不毁约。”
空气安静了片刻,姚夫人又笑了:“别这样看着我,你太丑了,你吓着我了。”
我直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脸,依然很淡定:“是吗?我丑吗?”
旁边的嬷嬷忙从那堆礼物中翻出一面镶珍珠的小铜镜递给我:“姑娘,你自己看看吧。”
我接过铜镜,对她们说道:“我还要做喜服,二夫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不就是一个小妾,在我面前充什么夫人啊?
“二……”嬷嬷眼一瞪,想说什么,见姚夫人抬手便住了嘴。
站起身,姚夫人走到我身边,依然一脸慈爱地看着我的脸:“顶着半张恶鬼的脸,怎么配得上莫宁那么好看的孩子。霖霖姑娘,你的面子里子都没了,为何还活着?你以后的路会很苦,不若自戕吧。”
等她们离开,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举起铜镜……
双脚顿时发软,身体开始乱晃。
何大姐送走客人,骂骂咧咧地进来:“呸,被北蛮人抓去又不是我们错,一个妾室倒比正妻还神气。”
“何大姐,我出门走走。”我扔掉铜镜,木然地朝门外走去。
北方的冬天总在下雪,走在大街上,我用围巾包着脸,神情恍惚,也不管有没有人看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就这样顶着大雪一直往前走。
走了很久,我的手脚都冻麻了,便在旁边的酒坊买了一囊酒,又在安静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可以挡风的柴草垛,窝在旁边一面灌酒一面苦笑。
我的脸……
我的左脸还是好好的,可我的右脸颊整整缺了拳头那么大的一块肉,凹陷的疤痕斑斑驳驳,像极了碎裂的瓷片。
她们说我吓人,当然了,连我自己看到我这副尊荣都害怕。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漂亮,我是美艳无双的霖霖大小姐,我对自己的皮相十分满意,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这副模样。脸就是我的江山,美貌就是我天下,我的江山和天下都丢了!
一个女人没有了美丽的容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脸上那么大的疤,用水泥涂都盖不住,我现在就是一个怪物。
不知不觉夜深了,有人拎着灯笼慢慢走到我面前蹲下,将灯笼放在一旁,从我冻得青紫的手里取下酒囊,抓起我的双手哈了哈气,然后贴在他温热的脸颊上。
借着灯笼的光,我看见了一张俊美无双的脸,脸上虽然写了心疼,但仍灿烂地冲着我笑。
我醉意朦胧,勾了勾嘴角:“莫宁,你长得那么好看还要与我成婚,是不是因为同情我?咱们的婚事算了吧,我不想你后悔。”
他是个长着一身艳骨的少年,那样明艳夺目,我真的喜欢他,可我不想顶着现在这张脸嫁给自己心爱的人。
闻言,他柔声道:“姐姐,我娶你是因为你是我想娶的人。无论姐姐脸上有疤也好,老了也好,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
“可我现在太丑了,我自己都不喜欢我自己。”我抽回手,捡起旁边的小柴火丢向他,“你走开,你长得太漂亮了,你不能娶我这个丑八怪。”
他轻笑出声,“姐姐,你一点都不丑。你相信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他突然抬手,银光一闪,那张俊俏得犹如画笔描出来的完美脸颊上多了一道刺眼的鲜红刀痕。鲜血涌出,他却还在朝着我笑:“姐姐,你看,我也在脸上画几道疤,我们就一样了,正好凑一对。”说着又一抬手,脸上又多了一道伤。
我的酒已经吓醒了,急忙起身按住他的胳膊,嗓子发紧:“别划了!”
“还不够,我要和你一样,不然你就不嫁给我了。”他推开我,抬手又要划。
他当自己的脸是画布吗?我蹬着冻得发麻的腿,扑过去死命抱住他,大声喊:“我嫁给你,你别划了!”
他安静地盯了我片刻,扔开匕首,将我狠狠地拥进怀抱,力道非常大,仿佛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声音依然温柔,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狠厉:“你怎么能说我们的婚事算了?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拼了命才一起活下来,若没有彼此这世间还剩什么乐趣,你要是毁掉婚约你我都别活了。”
从小吃惯了死人馒头,十五岁就上战场体验修罗地狱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心理问题?平时我都被他青春洋溢的外表欺骗了,疯子,他骨子里是一个疯子。
我反手搂住他,努力安抚他:“我当然会嫁给你,你这臭脾气,要是没有我一辈子看着你,不知道要闯什么祸?”
闻言,他笑了起来,鲜血不断滴在我脸上:“是啊,我不懂事,姐姐你得时时刻刻管着我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