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约莫又走了半个多时辰,马车停在半山腰一处安静的庭院门口,三座两层的木楼成凹字形坐落,透过篱笆围栏看去庭院简洁干净,远远就闻到一股药材的味道。
女子在丫鬟搀扶下下了马车:“快跟我进来吧!公子未婚妻须小心移动,切不可颠着。”说罢,她便先进屋张罗布置。
曲恒和庄园特别小心的将方云曦从马车上挪移下来,应姑娘的要求,他让商离和沙鸥跟方熊先回青都城了,只有自己和庄园留了下来,那俩家伙本也需再养养。尽管方熊千百个不愿意,为了云曦只好把担心吞进肚子里。这一肚子憋闷,总得找人好好发泄一下......
“小心,轻一点,放这里.......”姑娘指挥着两人将云曦放在床上。看这一屋子的药材罐子碾子,像是个治病的诊室。
“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安置妥当,曲恒才想起应有的礼节。
姑娘隔着紫纱礼貌颔首:“叫我袅袅就好,这是我丫鬟辛芷。”
“见过两位公子。”辛芷一看就训练有素的下人,言行举止十分得体。
“在下......”曲恒一时不知道如何介绍自己,眼前的人还不了解底细,暂时还是用别名吧。“在下寒若冰,这位是我兄弟庄园。不知道老神仙何时能归?”
“已经让长生去请了,山路难走,一来一回总需要一些时辰。公子稍安勿躁,我去二位沏壶茶,辛芷给公子收拾两间客房出来。”袅袅说罢与辛芷一同离去,曲恒也知道急也没有用,但这等待着实让人煎熬,治好耐着性子坐下,庄园却没有坐下的意思,他回头一下,竟发现庄园望着离去的袅袅出了神。
“咳咳......”
庄园依旧没有反应........
“庄园,庄园!”
这时他才回过神来,略显得有些尴尬。
“宫里那么多如花美娘你还没看够啊!竟如此失仪。”曲恒戏谑的说到。
庄园想来沉着稳重,第一次失态慌乱一时不知如何辩解,竟脱口一句:“没她衣服穿的少........”
曲恒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啊......不不不,不是......我只是好奇女子居然能如此装扮。”庄园也察觉自己失言,赶紧解释。
“在宫里的时候,只听说过乌国的女子穿着甚少,一是国风如此,女子爱美七岁束腰以求婀娜姿态,二是乌国炎热,从祖辈穿之甚少。这位姑娘,应是乌国人。”
“怪不得王爷刚才又化名寒若冰。”
“此后我们以兄弟相称,不可再叫我王爷,以免被识破,在曦儿康复之前,我不想节外生枝。”
“是!王......兄长。”
王兄长?什么鬼称呼!
曲恒轻轻坐到云曦床边,伸手摸摸她额头又握了握她的手,体温还好,他怔怔望向门外,不知赛神仙何时才能回来,路上那么多时日,如今都到老神医家中了心里反而越发焦急。
袅袅端来一壶热茶,大半日过去滴水未沾,确实有点口渴了,庄园抓起一杯猛喝一口,烫的直咂嘴。袅袅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庄园突然觉得烫到的不是嘴,而是浑身........
“公子慢些,这是刚煮好的茶水,烫着呢!”
庄园此刻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今日不知怎得总感觉心慌手乱的,好像哪里都不对。
院外一阵杂乱的声音,一位声如洪钟的老者被长生连拖带拽往里拉:“哎呀,哎呀,长生你慢点慢点!什么事这么急把我拽回来啊?我还有几个病人没看呢!”
长生虽然对庄园几人心有些许不满,但他自幼跟随在袅袅身边,受赛神仙和袅袅的熏陶,深知人命关天,分得清事情的轻重。当袅袅让他去请师傅回来的时候,他便知那姑娘定是病重的很。
曲恒闻声瞬间站了起来,几步跨到门口,冲门外一60多岁发须花白的老者抱拳行礼:“阁下可是赛神仙老前辈?!”
老者停下脚步捋着胡须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就是你媳妇儿病重?”
曲恒正要回答,袅袅从屋里走出来:“师傅,赶紧来看看吧!姑娘可不太好!”
众人神色凝重,赛神仙三两步跨进屋,刚把住云曦的脉就皱起了眉头。普通伤患,哪怕严重一些的,只要不是疑难杂症,袅袅都不会像现在一般束手无策。她让长生赶紧催促他回来,必然是遇到了棘手的问题,只是没想到这姑娘的脉象如此神奇。
赛神仙蹙着眉头仔仔细细把了好一会的脉,又翻看了方云曦眼皮摸了摸四肢腹脏。
“老神医.......她.......”曲恒看赛神仙半天不作声,忍不住询问。
“姑娘的脉着实奇怪,她似受了很重的内外伤.......”
曲恒点点头:“是,她为了救我掉下悬崖,我还压在她身上......”
“按理说,这么重的伤,她应早不治而亡,可她的心脉偏又不合理的强劲。你们给她用过何药?”赛神仙捋着胡须颇为费解。
庄园摸出一张药方递给他:“这是平阳城的大夫开的药方。”
“除此以外,一路上按照大夫医嘱,每日给她服用一颗护心丹。”曲恒补充道。
“护心丹?!”赛神仙抬头再次仔细打量了一遍这个年轻人,意味深长的说:“护心丹可是只有皇族和贵族才用的起的好药啊,药材贵重且稀有,配方也不外传。”
眼下还暂不能如实相告,曲恒带着些许内疚撒了谎:“之前救过一贵人,此药是贵人相赠,在下并不知道太多。”
“但........”赛神仙并未理睬他说的话,接着说:“护心丹只能暂时保护她的心脉,让她暂时吊着一口气,她的脉象应是悬浮虚弱的,可她的脉象却比伤情不成对应的强劲。而她的肌肉筋骨,也有再生长的迹象。这,可不是护心丹能办到的!”
“啊,对了。我们途径万佛寺,受院内小和尚所赠一瓶不知名的伤药,护心丹没了以后,一直是用这个药死马当活马医的给她用着。”
“来,给我看看。”赛神仙接过曲恒递过来的药瓶,仔细查看一番,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大师兄啊大师兄!原来你在万佛寺藏着呢!小伙子,你可是遇到真的贵人了!你可知这药,是我伏羲门顶级伤药内经丹!我就说这小妮子经脉内脏俱损,却有逆天之相。”
“真的?!”曲恒眼里冒着激动的光,“老前辈是说她有救?!”
“用了我伏羲门的内经丹还有老夫在,死不了!不过得遭点罪了,一时半会倒醒不过来。老夫这大师兄失踪多年,幸而遇到你们才得知他的下落。老夫开心哇,开心!”
曲恒依稀想起来,小和尚提到过师傅定会责罚他,看来赛神仙的大师兄便是小和尚的师傅吧.......
“啊!疼!”曲恒骨折的地方冷不丁被赛神仙捏了一下,疼的脸都歪了。
“骨折过吧,刚摘了夹板?老夫看你这手就不对劲。留下来一起给你治了。那个小伙子呢?有没有哪受伤啊?”
庄园连连摇头:“不,不不,我没受伤.......”
“没事没事,你若有尿频尿急肾虚不孕不育的,老夫都能看,啊哈哈哈哈!”
庄园刷的一下脸都红了:“没,没有没有,我身体康健,并无不妥之处!谢老前辈惦记。”他脑子里突然想起老乡说的,看过赛神仙家里母猪都生了好大一窝.......
“哎呀,师傅,你又乱说话了!赶紧给姑娘治治,治好了,人家还得成亲呢!”袅袅这是已经习惯了赛神仙的口无遮拦了。
“好好好,我这就画张图,你们按照这图纸赶紧给我做一个蒸床出来。”
“蒸床?”众人不解。
“姑娘身体最严重的,便是五脏淤血沉积体内,必须想办法先让她排出来。”
虽然不懂原理,几人拿到图纸说干就干,长生也去帮忙累的一头大汗。
“那个......对不起啊......上山的时候言语多有得罪。”庄园看着卖力干活的长生,心里有些抱歉。
长生弄着手里的活计头都没有抬:“嗨,我这人,性子急,见不得我家姑娘受委屈。我家姑娘常说啊,再大的事大不过生死,我想你家妹子伤成这样,你们心急如焚难免言语无状。我呀,过了就过了,只要不是我家姑娘被欺负,我都不往心里去。”
再大的事大不过生死.......这话说的好......
“对了,跟你们一起的大叔怎么半道走着就不见了?”庄园好奇的问。
“你说莫大叔啊!整天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干嘛去了,受了伤了吧,就来找我家姑娘治,衣服也经常弄的破破烂烂的。姑娘见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常让幸芷给他缝缝补补。鸽山上有个规矩,来着不问来处,去者不问去处。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没事的时候会来老神医这里帮帮忙,赶巧遇到开饭就留下来一起吃,姑娘被欺负的时候也会出现保护她。”
“怕不是看上你家姑娘了!”
“你休得胡言乱语,玷污我家姑娘清白。”长生又有些生气了。
我说的是他看上她,又不是她看上他,怎么就玷污姑娘清白了?庄园想不明白,他无非探听一下姑娘可有心仪之人........
“你们聊什么呢?来,把我这做好的部件跟你们的合在一起,就完工了。”曲恒满头大汗背着一大块部件过来放在他们面前。
“你的手可还行?”庄园担心的问。
“无碍。”再疼都得忍着,和曦儿比起来,自己这点伤算什么。
“哟,动作挺麻利,这都快好了!”赛神仙捋着胡子踱步而来。
“老前辈,您怎么出来了,不用看着云曦吗?万一........”庄园见他出来到处溜达心里十分不安。
“万一什么万一,有老夫在还能让她死咯!我伏羲门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赛神仙才听不得这话,“我刚给她施了针,开了药让袅袅准备去了。瞎担心什么!这床做好了赶紧抬进去把人放上来,把她外衫脱了,只留贴身衣物。”
“什么?那怎么行!大庭广众的怎可让云曦身着贴身衣物示人?!”庄园是万万接受不了的!
“什么不行不行的,哦,袅袅和辛芷都是女的,他是她的未婚夫,我要给她医治,只要你们两个臭小子不进来,不就行了!”
“一切听从前辈安排。”只要能救曦儿,一切都不重要,何况医生眼里只有病患并无男女。
得,原来我们俩才是碍事的!庄园看了长生一眼,而长生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蒸床下面有个炉子,炉子上架着一口长方形的容器。袅袅将熬好的药汁倒进容器中,调整好火力的大小,恰好能让蒸发的水温刚好,又不至于烫伤方云曦。
“寒公子,从今日起我们轮番守护这炉火和这锅药汤,炉火不可太大,太大会灼伤姑娘,太小水汽不够达不到疗效还容易让姑娘受寒,须得小心维护。药汤过半就要添加新的药汤。所以那边熬药的炉火,也得时时看着。”袅袅仔细叮嘱曲恒。
“是!有劳姑娘费心。今夜就我来守护,姑娘辛苦一天早些休息吧!”
袅袅轻轻锤了锤发酸的肩膀,按照师傅要求,所有药材得碾成碎末,这么大锅汤的药材,着实让她和辛芷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
“那我就先走了,明日一早我让辛芷来换公子休息。”
水汽渐渐弥漫到整个屋子,朦朦胧胧的像是入了仙境。曲恒守着炉火浑身放松下来,才感觉到异常的疲惫。
月亮真的好圆好圆,又大又亮,周遭不用灯火都能看的清楚。女子站在荷花池中央的长廊上,略感到风吹来的凉意,取衣服那人怎么还没回来。一个瘦小的身影窜出来,趁她不注意将她用力推入荷花池中,女子大喊着救命,曲恒也大喊着快来人啊!但是没有人听见,黑影露出满意的笑容闪身进了树林,曲恒想追他,可是脚好像被困住了,一步都挪不动。他大喊他挣扎都无济于事,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发现!女子渐渐没了呼喊,水没过了她的头顶......
“母妃!”曲恒浑身一抖,惊醒过来。是梦......糟糕,怎么睡着了!
他赶紧查看炉火和药汤,炉火尚可,药汤过半了得去另外一炉取来添加。毕竟是王爷,鲜少做过琐事粗活,端汤锅的时候不小心烫的自己一激灵,差点把锅摔了。倒也是什么瞌睡都烫没了......
我已经没了父皇,没了母妃,京城也回不去了,曦儿我只有你了,你若不能醒来,我的余生还有何意义?巨大的挫败感朝曲恒袭来,他胸口堵得难受,曦儿她是支撑他活下去唯一的力量,没了她,他甚至不想再去探究斑龙纹钥匙的秘密......
盯了一夜的摇曳的炉火,加上极度的困倦,辛芷进来的时候,曲恒甚至没看清她的脸。
“公子,我来换你去休息了。姑娘交给我你放心,这些活我熟得很。”辛芷是个体贴的好姑娘,她知道曲恒不放心。
曲恒偏偏倒到站起来,努力瞪着猩红的眼睛:“有劳姑娘,她若有任何事,你都来通知我。”
“公子安心去睡,我家姑娘和老神医都醒了,出不了岔子。”
曲恒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出门,便遇到刚起的庄园。
“兄长守了一夜?唉,若不是不方便,我定替你守夜。”
“没事,守着她我安心。哦,对了,曦儿的药汤是不能断的,药材所用颇多,辛芷姑娘今日替我看着曦儿,袅袅姑娘一个人碾药太辛苦,你去帮帮她。”
“是!”应承完,庄园心里居然有些莫名的开心。
今日醒来,胳膊比昨日还酸痛。袅袅推着碾子时不时要停下来。
“让我来吧!”庄园自告奋勇的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碾子,“姑娘家怎么能做粗活呢?粗活都得让男人做!”
袅袅并不赞同他说的话:“众生平等,干活哪有分男女,药材你们弄不清楚,还是我亲力亲为的好。”
“药材你来添加,我就负责帮你碾帮你收,你说好就好,你说不行我就继续。你出脑子,我出力气!”
袅袅闻言噗嗤一笑:“那好,我胳膊着实有些酸疼,就有劳公子吧。”
庄园怔怔的看着她,虽然隔着紫色的面纱看不清楚她的容貌,他总觉得她好美好美.......
“公子?公子!”
袅袅唤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庄园有些懊恼,怎么来到这鸽山就频频失态呢?
他用力推动着碾子打算掩饰自己的失态,心中又升起一缕好奇:“姑娘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
袅袅缓缓往碾子里加入药材说到:“想来你们也看出我并非曲国人,但我猜想你们应该是。只是鸽山有规矩,来着不问来处,行医之人眼里更没有国籍之分。你们是哪里人并不重要。我是乌国人,乌国女子在异地见陌生人的时候,都会戴上面纱。”
“异地?陌生人?我们还算是陌生人吗?”庄园对于这个词不太喜欢。
“算,不知道你们什么身份,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除了治病救人,其它均一无所知,若说是朋友都还算不上。若有天坦诚相待以心交之,便是我摘下面纱之日。”袅袅说的很认真。
唉,我也想与你以心交之,可王爷这身份.......你又是乌国人.......看来是没什么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