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正殿的高堂,玄阶上已然安置齐备崭新的龙凤双椅。
赫连熵同景玉甯坐到主位上,大尚国将领与军兵纷纷跪地叩首在底部的乌石地中。
“沈崇元”位于最前,半晌启声奏道:“启禀皇上皇后,珀斯国国王于战败自刎,七名皇子正关押在地牢内。”
景玉甯敛眸淡淡环扫“沈崇元”与其身后的诸位将领,薄唇稍抿起未做回应。
沈崇元在边界最后一战乘胜追击,一连扫荡珀斯国余兵,攻破国都占领王族皇宫,直接扣押下了内中所有亲眷和大臣。
当时他率兵屠城数日,因蝗灾之故,边疆与珀斯国食粮短缺,所以在歼灭珀斯敌军后连带着珀斯国的百姓也成为了大尚**兵为争抢吃食与发泄拼杀而血屠的目标。
景玉甯羽睫微颤,他那时被赫连熵禁足在銮熙宫不与帝王同朝,不过即便未能亲阅战中呈报也不难想象当时的惨况。
循历史以来战败国百姓终归只能任凭生杀抽剥,便是日后被大国一统,地位也必远低于本国子民。
“沈崇元”以首贴地静待旨意,上方赫连熵侧睨向景玉甯,亦在思索接下来一步该如何措置。
帝后驾临珀斯国,第一件要事就是处理珀斯国遗留的皇族与大员。
其实在与宰相的这番布局之前,赫连熵早已有大致主张,斩杀所有与大尚国敌战的首要皇子与大臣,其次将剩余皇子公主及外戚终身幽禁。
然而考虑到先前自己与景玉甯结下的嫌隙,蝗灾灭国一事已经让青年对他大失所望,只怕战胜后对其余孽赶尽杀绝更会让彼此隔阂芥蒂。
继而赫连熵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再一个举措不当让本就如履薄冰的二人关系再度雪上加霜。
因此在来时的数日路上他再三思索,觉得把权柄交由妻子来受理许是最为妥当。
于是帝王转过首,当堂对景玉甯问道:“皇后认为当如何处置?”
青年闻言抬起眸看向男人,近前深邃的眼眸倒影出高堂之上自己身戴凤翎的影子。
他忖量着帝王为何要将此问抛向自己,淡薄的双唇稍微张开,恬静的容颜在乌光照射中覆着几许沉幽,半柱香后隐有了决断。
片刻,他吸下一口气,面对台下众军将与臣子,一字一句说道:“珀斯国被大尚灭国吞并,原皇室皆不配位。既如此,成王败寇,首当伏诛。”
他的声音传入堂中每个角落,悦耳的嗓音语句使人幽寒生畏:“不论皇亲外戚,一律断尽血脉,不留余孽。”
皇后此言一出,全堂皆煞然,连赫连熵也俱是一惊。
景玉甯说完复阂唇,神色依然自若,阴白的光辉撒在他身上褕狄的凤凰,凤目栩栩如生。
堂中顿时陷入了警谧的寂静,无人可想到素以醇厚宽仁著称的皇后会有如此冷则的绝断。
寒凉的过堂风吹得每人浑身促冷,赫连熵玄顶的冕珠几微一动,尤沉的静垂在额首。
青年低下眸,双目略过侧方艳红台阶与其上雕刻的捷豹巨熊。
赫连熵心下定夺起妻子的思谋,当思绪自片刻中呈现出依稀的本相,顾虑便随之消彌其踪了。
半晌他言道:“朕认同皇后。”
帝王低沉的声音响至整个大堂,继续说道:“珀斯国遗留血脉不测匿藏自立为王异心,亦或生出向大尚国复仇之佞心。边疆家国多年战乱不休,朕绝不给予珀斯余孽苟活祸事之机。”
他睨着景玉甯俏丽的侧颜,数月未曾与爱人同朝的期许在心中灼烈地冉冉升起,形成暖烫的日光浇洒在心间各处,让他极想紧紧地包握景玉甯的手,使二人袖衫上的龙凤交飞相鸣。
景玉甯别过眸,不去迎合男人这道深邃的目光,他的心思唯放在如今的政事上,左手一枚冰凉的白玉扳指如水滴般化在皙长的指尖。
赫连熵所言亦有他思虑的部分,不过主因则在另一面。
珀斯国向来好战好斗,自厮杀脱颖而立的君王与之传下的建国制度极为野性难驯。
他记得少时在私塾里读过一堂兽物驯化的文课,绰约能忆起那时先生曾讲,这世间物种被人驯化为家畜的自在少数。
狗于狼,牛于瘤牛,骆驼于始驼。
把犬牙与利爪驯至家畜需代代繁衍,日积月累才得以让动物舍其本貌,逐渐演变成而今温煦无害的样子。
动物如此,何况于人。
景玉甯察看台下一众将领与官员,之后接上赫连熵所说,陈言道:“珀斯国朝堂官员的处置由沈崇元定夺,凡杀害及参与大尚**兵与百姓者全数绞刑示众。另外从其余人中择取十名三品以下官员,呈报背景家世,合适者日后许赐地封主。”
他的声音如行云流水,似是波光粼粼的溪水泉面中却涌动着晶莹而柔软的毒蛇。
赫连熵知晓青年有着比之自己更为完善的策略,于是侧耳恭听不予驳论。
不过底下一众将领官吏却比不得帝王了解这位皇后是怎样一位手段高深莫测之人。他们跟不上帝后的思绪,只能在圣上二人下达旨意时俯首更深以示臣服。
景玉甯转起手上的扳指,静默片时也不急于向下阐明。
古往今来,两国战争结束,一国灭国,一国吞并,无非两派理政:饲育、驯化。
景玉甯深知,收剿珀斯国民族是以收复野兽无异。
若不在初时就将其手脚砍断圈驯起来,即便珀斯国今日被大尚歼灭,这种血脉埋下的隐患在数十年后也会让边疆再次陷入祸端。
然好在,人是足以被他人驯化的物种之一。
虽然相较兽类需费上更多功夫,与此同时还须断尽同族里暴戾的血缘,不过当野性与根骨被彻底淹灭以后,珀斯国就可谓真正被驯化了。
“珀斯国不同大尚地界,古曰一方水土养育一方黎民,皇上与本宫不欲与民生相违,珀斯堂中如有可用官员管制土地也是桩益事。”景玉甯缓缓说道。
“赐地封主因国事而有动。”他转首看去一眼赫连熵,接着承上言说:“珀斯原官员管辖土地不必由其指定子嗣继承,凡本家嫡子与庶子皆可共同继承土地管制之权。珀斯国既灭,所属国土只归我大尚国所有。时至有异以免纷争,子嗣后代的继承由大尚划分归属。”
赫连熵听至此时,很快全然理解了景玉甯的所想与用意,帝王深黑的眼瞳像渊谷中的漩涡无处不倒影着爱人的影子。
青年心思之缜密丝毫不亚于其父景怀桑,有甚时更为残酷无情。
珀斯国王族血脉是其家国子民一直以来的信念及精神支柱,不将之断尽,这束光便永远不会熄灭。
故而王族必死,外戚亦然。
只有彻底毁灭他们原先生的希望,才能在步入前途末路时普照下另一条崭新的生存之道。
不过这对于珀斯国民而言,灭国屠王之恨与骨肉征战之痛,必然在不久后掀起暴动。
如此,沈崇元带兵屠城则为明智之举,不论沙场死伤或刀剑无眼,为防以后家国难治,当下的鲜血与镇压都是必要战略。
“珀斯国朝员主战者约占六成,军战兵器的成果亦有可取之处。其余四成主张稳健,近年与襄国贸易往来均有关联,双方皆具所长。”随后赫连熵开口道。
帝王凝视着他的皇后,说:“珀斯国土宽广,国风与大尚存异,本土官员若能协从治理可助大尚早日安定一统。赐地封主之策绝佳,不过既非封藩,便改称为推恩令吧,着吏户礼三部另谱轨制。”
“沈崇元”俯首静听,肩上铠甲形同静致。作为沈将军钦定的替身,他一举一动具遵循将军意志,形同天衣无缝的傀儡。
半晌,他与堂内众人叩首齐声:“帝后圣明。”
景玉甯颚骨微动,眼中映出珀斯国高堂中彰示的詹黑与腥红。
嫡庶子共同继承管辖权将意味土地权限越分越小,势力也会逐代削弱。
他们可管理亦能携家眷居住,珀斯亡国后若官员得此出路,不仅致其能免于一死还得抬举以来安定终生。
这样利弊分明的安置,使他们心甘情愿替大尚担下初期与中期间珀斯国百姓的仇恨与民怨气所在。
进而不出三代,待珀斯国足以顺服于大尚,便也彻底尽归到了大尚国手中。
这不可不谓一则互利互赢之良策。
赫连熵边想边以视线勾画着景玉甯俊俏的轮廓。
青年淡金色的眸羽一点星亮,眉目传情中衬得高贵的凤冠睥睨万民。
……就是这样一个温婉艳绝的人,能够平静地下旨杀尽整个珀斯王族。
也是这样一个才智多谋的人,可以鉴旧时藩制于之上施行推恩一令。
他的小美人无论少时还是现今,不论权争亦或暗害,仍遮不去他身上独有的光彩锋芒。
骨中冷血,运筹帷幄,他的一切总是让赫连熵又爱又恨,如同陷入万劫不复的漩涡,凶险且孤兆,却又永远无法自拔。
本章中景玉甯所颁布的推恩令与现实中《治安策》推恩令有些不同。
汉文帝时,贾谊鉴于淮南王、济北王的谋逆事件,曾在《治安策》中提出“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建议。诸侯国被越分越小,汉武帝再趁机削弱其势力。
汉武帝时,主父偃提出实行推恩令,规定:诸侯王死后,除嫡长子继承王位外,其他子弟也可分割王国的一部分土地成为列侯,由郡守统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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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第 2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