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甯抿紧唇呼吸逐渐深沉,浅淡的眸羽被睫毛遮掩,看不出此时蕴藏的心绪。
帝王这句话说得声音不大,故而周遭的百姓只能听到模糊的几个字,谁都未能料及站在他们面前的人竟会是大尚国的皇帝与皇后。
“其他人也都说过此类话才被处刑?”赫连熵环视地上的众人,扬声再问。
跪在近前的百姓们泣不成声,脸上都流满了血与泪。
片晌,有人摇头呜咽着对他们说:“我丈夫是说了县衙贪赃枉法才被处死的。”
继那妇人后第二人话音方毕,其他人也终于纷纷说了出来。
“我爹说县丞地方官无作为,他们知情不报欺上瞒下才致蝗灾之后人灾凄惶。”
“我叔伯原经营一家小酒馆,前不久遭衙卫酗酒打砸,他去城街讨说法却不知那几个砸酒馆之人里居然有县衙府的远亲。后来公道未讨自己的酒馆反倒被以偷窃勾连商匪之罪查抄,即日县衙就下令把他捉拿入狱,今日处斩。”
“我媳妇亲眼见县丞佐贰官强抢民女当街杀人,她去县衙举发反被叩以辱没圣上的罪名灭口……”
赫连熵听到这里皱起眉,冷声问道:“你妻子举发佐贰官关皇上何事?”
那人抹把脸上的泪,抬起头回答:“那些县府的衙门说,县丞是朝廷钦定的地方官员,对县丞不敬就是对朝廷不敬,对朝廷不敬便是对天子不敬。佐贰官乃现今县丞亲自提任,故举发佐贰官当属污蔑构陷,是对大尚国天子不敬,是以处死。”
赫连熵与景玉甯听完皆在心中不由冷笑,不承想这片遥远的边界之地竟是什么芝麻小官都敢拿他们来当利剑了。
“还有谁怀冤欲申,现下一并说出来。”赫连熵重声再道。
他牵起景玉甯往正中走上几步,大有就此系数论听之势。
众人见状均如枯木终于寻逢命源,心境仿若干涸的萎脉润泽出微渺的潮气,在逐渐收复起这份绝望时,也便跟着他们缓缓移动起来。
然而正当此刻,一道厉鞭霹雳而下狠狠抽打在地上——立时传出极戾且突兀的警厄之声!
“还说!都想不想活了?!”方才搬完尸体的衙卫终于腾出了空来,几步上前开始料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平民百姓。
数十个身穿官衙戎服的高大男子怒喝几声,几脚猛重地踹在这些人的身上。
“县衙府没要你们诛连性命已经是法外开恩!留着这条贱命不知感恩戴德,还上赶着污蔑找死?”衙卫唾骂中吐沫横飞,抡起鞭子就抽向地上所有人。
一时间求饶痛喊声四起,不久才被聚集起来的平民很快又狼狈地四散各处,眼神中尽是疼痛与畏惧。
这些衙卫用来抽打平民的鞭子并非是普通材质拧结而成的鞭绳,而是被经过精密加工,在上面细微之处扎入了一根根细针做成的悚戾刺鞭。
未待赫连熵与景玉甯发话,衙官眼见即将收拾完地上的百姓,旋即也把苗头对向了他们。
“你们又是谁?哪的外来东西也敢在这问东问西?”衙卫中的领头人使力一甩刺鞭,厉色地朝赫连熵与景玉甯提声骂道。
赫连熵不悦地冷敛黑眸,身上聚拢的威压在无形中于周身四袭延开。
他未应一句话,然依旧使近前的衙卫不自觉地打起寒战来。
这些凶神恶煞的衙卫还不敢把鞭子抽在这二位的身上。
毕竟是经衙府调教出来,惯会见风使舵的。自然看得出赫连熵与景玉甯身上所穿衣料非富即贵,以及他们身后的车骄虽然看似普通但随侍不少,想来是个权势不低的人物。
不过即便如此,就算心中有所掂量,他们倒也不会在举止上过多畏缩。
毕竟只要不于帝后临前,这世间便从古自常循“天君下凡,管不得地将”之说。
俗话曰,龙有龙头,蛇有蛇头。
只要不作死地犯到龙头眼前,于蛇的地盘,更大的权威便还是在蛇的手中。
然而这些人怎样也不会想到,相比通报中帝后驾临的时日,这二位大尚国君主会在此时就现身在边界的城街上。
景玉甯不比赫连熵的神色愤然,他从很早前便见识过大尚国与珀斯国各地人文与风土,这时面对这些衙卫,只冰冷地说道:“县丞何在,百姓当街处斩为何不见一个观斩衙官在场?”
青年一出声,这些衙卫随即将视线转了过来。这一细看,更觉站在近前的青年实在漂亮得惊人,不由心头一颤,感叹他到底是何方美人。
领头人口中一句“关你屁事”瞬间被压了下去,随即迸起语气对他讲说:“我们大人日理万机,哪来时间浪费给这群刁民。”
景玉甯眼底瞬显起一丝讽意,不过依旧面色如常地继续淡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得不‘请’你们大人放下手中事务,先来这里走一趟了。”
他这句话说得既不施威压亦不露锋芒,然就这样轻飘飘的一句却又予人一种骇人的冰寒之感。
衙卫相觑不明就理,他们仍以为面前这如画般俊美的两个人左不过是从外面游来的贵氏,一时路见不平非要在此显现一番。
只不过,在这个地方寻衅县衙,他们实在选错了地方。
领头人听毕青年的话顿了几息,而后反应过来又连笑出声。
“哟,你还想见我们大人?”他边说边仔细打量景玉甯,眼神从刹那间的异然逐渐带起一种放肆与玩味。
他们这些在边界的衙门于西疆早已做威做大,衙门与富商门户又相傍相护多年。县丞更是当地的土皇上,除却皇城里的那位,料是还没人能镇得住他。
衙卫们见领头人不惧其言,便也跟着耀武扬威起来。
“大人正忙着操办皇上与皇后驾临,哪是你们说见就能见?”
“就是,想要见我们大人也不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量。”
“劝你们还是少管闲事,这群贱民本就死不足惜,免得为他们给自己惹上大难。”
他们一句接着一句威胁,手上的鞭子同时往地上再狠狠一抽,吓得一众平民颤栗地直向后连连缩退。
霹雳而下的利鞭划破尘土,飞扬的石沙砸到衣衫褴褛的百姓身上。
青年心中正如这鞭身的针尖一般生出深沉的讽刺与暗寒之意。
他向前走出一步,与赫连熵平齐,俯视冷道:“本宫倒要看看能遭来何等大难。”
尘沙与风吹过边颊,拂起了乌黑的鬓发。
金浅的瞳眸在日辉中不掩威慑,当旖丽与肃震的容姿结合一起,便形成比之罂粟更为华魅的色彩。
他站在男人的身侧,萦月净色与暗青锦服相间呈浓墨重映。即使二人的身量有着不小差距,但威压则亦然尤同。
景玉甯怒不形于色,然森戾如是而现。
只见他身旁高大冷峻的男人默契地抬指一点,身后护卫就旋即而出,几人跪下身拱手后又不见了影踪。
这时,几个衙卫与领头人终于察觉出不对来,他们再度相互看起眼色,之后迅速地躬下腰,赔礼道:“小的有眼无珠得罪了大人,求大人饶恕。”
他们尚且无法确认面前这二人到底是何许人,但就这一番行态与美人的自称来看,约莫是个拥有皇城王族或一品命官背景的显赫之人。
至于这样的达官贵人,自有县丞去与之相较。他们这些小员,还犯不着自己上赶着得罪了人徒增麻烦。
“小的这就禀报县丞大人,带您们过去。”领头人闻起风向极快地变了脸,站起身手臂向前一摆,状似恭敬地请道。
不过这次赫连熵与景玉甯则分毫未动,连一眼都未再看他们,仿若眼前这些衙卫不过是一群死物。
夏灵静待在车骄之后不远的地方已有多时,见势提步冷笑着走了出来。
她一步步径直地站到景玉甯的侧旁,“不必了。”
她接起领头人的话,对着一众人讽刺反问:“这世上唯有臣见君,又何来君见臣之礼?”
“县丞便是今日亡故,死于非命,也要躺倒棺中,再抬出来面圣!”姑娘细润的声音说出最阴冷的话语。
眼前一众衙卫登时两腿一软,一时间全都神情瘆骇得齐齐跪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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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第 20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