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鬼 第4章 秋月轮回开启集泪之旅

婆娑镇有一绣娘名为秋月，手艺精巧，为人善良，日夜刺绣供夫君朱誊读书，熬坏了眼，熬死了自己。

朱誊中举丧妻，不多日另娶县令之女付妍，飞跃阶层，春风得意。

有人羡慕他，有人嫉妒他，也有人不齿于他。

听说他娶了付妍之后，家中竟连秋月的牌位也不供奉。

秋月的哥哥邱石来看外甥虎子，被拒之门外，良心未泯的下人告诉邱石，虎子高烧不退，被关在柴房，怕是挨不了多久。

婆娑镇被付县令一手遮天，邱石求告无门，满心绝望。

就在这时，当朝贵人路过婆娑镇，早已被看管起来的邱石却不知何故逃了出来，于婆娑镇大街上当街拦轿跪下，众目睽睽中，秋石将头重重磕下，痛哭流涕：“求大人为我妹妹伸冤做主，救救我那可怜的外甥吧！

这被拦轿的秦大人正是左羽厚脸皮请来的人殿之人，位高权重，早已知道前因后果，当即让人扶了邱石起来，直言会彻查到底。

升堂那天，小院子里摆了个千里镜，镜中映出县衙的盛况。县衙外围满了人，幸好镜中视线高，看得远。

“左大人！你怎么没说这秦大人长得如此英俊正气呢？”

左羽瞪大眼睛：“你看过司主竟还会觉得别人好看？”

小花转头便看到廊下靠坐在那里的司主，一张脸当真能颠倒众生，心头微动，小声道：“那是神，不可亵渎，秦大人这般的烟火气，才刚刚好。”

左羽瞥见司主的身子似乎一僵，不确定他听到没有，只是若无其事地看了这边一眼。

千里镜里，传来一阵矫揉造作的哭声，付妍妄图推卸责任：“是朱誊杀了那秋月，我并未参与啊！”

秦大人呵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气势压人：“你还不承认？那捂口之土便是你去寺庙里香火鼎旺之地亲手挖的，寺中师傅都能作证！秋月开馆，口中之土正是铁证！”

付妍软了身子，此刻悔恨并非出自真心，而是再无退路，不甘不愿。

虎子喝了药，性命无碍，宅中下人本就良心未泯，看到付县令不能只手遮天，便再无顾忌将所知之事全盘托出。县衙外，听到的百姓皆对着朱誊眼露鄙夷愤怒。

朱誊大好前程一朝尽悔，在那些灼热的目光中似乎被扒了一层人皮，他无脸见人，恨不得一头撞死。

没什么波折，证据确凿，秦大人惊堂木一拍，尘埃落定。

镜中传出的声音铿锵有力：“付县令为非作歹，鱼肉百姓，贪赃枉法，付妍与朱誊合谋杀人，天理难容，均判斩立决。”

小花拍手称快，越发觉得这秦大人眉目正派，清明雅正，心中赞赏：“秦大人可真是个好官！”

左羽呵呵一笑，关了千里镜。

“左大人，我还没看完呢！”

“有什么好看的，都结束了！”左羽真怕她再看下去，直奔投靠人殿！

小花撇撇嘴，出了门。小虎如秋月所愿，跟着舅舅秋石回了家。秋月飘在墙头，定定地望着里面，听院中传出的声音。

大嗓门的妇女高声道：“带回来了？以后必须干活才能吃饱饭知道吗？”

“你表哥吃鸡蛋，你就不能吃肉！他吃两碗米，你就不能吃三碗知道吗？”

“读书油灯不能太亮！不买新书，用你表哥用过的！”

“在你没有表哥长得高时，衣服不会有新的，知道吗？烂了？烂了也不行，拿来我补。”

“新房间没有，和你表哥一个屋！”

咋咋唬唬之下，小男孩清脆怯弱又充满生机的声音像被阳光包裹着：“知道了，都听舅娘的。”

女声一顿，继而越来越远：“知道了还不快来洗手，吃饭！”

秋月眼里的泪骤然滑落，眼里却慢慢露出笑意：“小花……人与人的缘分怎么这么浅呢？我生下了他，却……连陪他长大也做不到。”

小花不知如何宽慰她，只道：“秋月姐姐，我以后会来看他的。”

“谢谢你。”

同一时间，左羽震惊的声音差点掀破屋顶：“司主！右翼！甲等！甲等！”

闲王愣了，右翼呆了，只听左羽笑得猖狂：“秋月的陈述单完成结果竟然是甲等！多少年没有过的好成绩啊！”

几百年了，他们最好的成绩不过乙等，丙等丁等才是常态，神族盛会上，谈起各自职责，妖鬼司头都没抬起来过，终于……出息了。

左羽道：“明天就去财神殿拿钱。”

妖鬼司的俸禄与陈述单完成数量和评级挂钩，成绩越好，俸禄越多。丙级丁级不仅钱少，领俸禄时还要遭人耻笑，实在痛苦。

右翼向来话少，此刻也不免动容：“小花，是妖鬼司的福星，一定要留下她！”

小花和秋月回来时，得到了盛情欢迎款待，左羽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小花：“小花，想吃点什么啊？”

“你……又想干什么？”

闲王一副看不上左羽狗腿的样子：“有点出息行吗？”

左羽撇撇嘴，心里暗道：“出息能当钱花？敢情你药不能断，难道要我一直牺牲色相去赊药？”

想归想，但绝不能在顶头上司面前表现出来，他将目光转向秋月：“你的愿望已经达成，是时候去轮回了。”

秋月感激地朝闲王跪下，闲王迅速移开：“别，这是妖鬼司的职责所在，而且，我们想要你的一滴真心泪。”

语毕，一团白雾从右翼手中展现，朝着小花缓缓而来。小花伸手，圣净琉璃瓶出现。

秋月想着过往种种，皆如一梦，如今凡尘心愿已了，唯余对眼前之人的感谢还有对小虎余生的祝福。

一滴泪承载着这匆匆一生，缓缓留出眼眶，刹那间，如受到指引般飞入圣净琉璃瓶。

圣净琉璃瓶也在一瞬间射出耀眼光芒，吧嗒一声，沉寂万年的琉璃迎来第一滴晶莹的眼泪。

闲王三人看呆了，心里狂喜激动，面上却极力冷静。

小花问他们：“秋月姐姐要去哪里轮回？我想送她去。”

为了讨好留下小花，左羽积极地答应：“子时以后，鬼魂了无牵挂会受到黄泉路的召唤，路在脚下，顺着一直走便能到达轮回台。”

这夜子时，一行人来到城外，送别秋月，秋月闭上眼睛，在她脚下，竟真的出现一条只她能踏之路，诡秘又荒芜：“小花，我走了。”

秋月的身影眨眼间已往前数丈，小花用最快的速度都无法赶上，且距离越来越远，很快，秋月连人带路全部消失。

左羽拉住小花：“你追不上，她已经走了。”

小花这才哭起来，秋月是她醒后第一个认识的朋友，她虽然祝福秋月能完成心愿投胎转世，可心里究竟还是不舍的。

看她哭，闲王有些烦躁，但为了留下她，也不敢贸然凶她打断她。

左羽好脾气安慰道：“人生无常，无论是人是鬼，是妖是神，都有诸多不平甚至冤屈，人有人规，神有神则，妖鬼却散漫无矩，妖鬼司存在的意义便在于此，帮他们尽可能地了却遗憾，维护公平正义。”

小花点点头：“我知道，妖鬼司就是帮助秋月姐姐这样有冤情有未了心愿的鬼或妖，是带来正义和希望之处，我……愿意留在妖鬼司。”

左羽大喜，慌忙拿出契约，小花接过又看了两遍，闲王却道：“再加一条，它日你若完成心愿，找回记忆并报了仇，契约自动结束。”

右翼惊道：“司主！万一那时候圣净琉璃瓶没有装满怎么办？”

“我们是妖鬼司，又不是卖身殿。”

小花倒不好意思起来：“我说到做到，一定帮你们把圣净琉璃瓶集满眼泪！”

左羽怕闲王又出幺蛾子，忙把契约递给小花：“将右手放上去。”

小花听话照做，左羽又拉起闲王的左手放在契约上，金色光芒流转，契约化作一道金光飞入小花的手腕，腕上，多出一片金色银杏花状的印记。

小花正式成为妖鬼司的一员。闲山之巅，妖鬼司院中，小花坐在银杏树下，再翻看最近接收到的陈述单。

“小花，你真有耐心，看了一百多张。”

“小苕帚，陈述单到底有多少啊？”

“每天都会新增很多，妖鬼数量庞大，远超你的想象，司主和两位大人招了很多小妖在帮忙呢。不过小花我偷偷告诉你，司主从不按常理出牌，解决问题简单粗暴不计后果，经常被参。”

“是吗？”左羽和右翼已经提过，但她不想打断苕帚的热情。

“司主解决人鬼事未了，为了节省时间总喜欢动用神力，凡人思想受到强烈冲击，人殿就去参。解决妖乱，往往又将对方打到形神俱灭，妖皇就去参他手段太毒辣，有违神族慈悲之心。总之，司主不得宠，他们就都想踩几脚。”

小花也是不久前刚知道闲王的处境，他虽是神族昆仑帝的第七子，却命途多舛，出生时母亲犯了大错被压在赤焰山，他则很小就被贬至闲山，由师父无散真君教养长大。成年后，便被分了这妖鬼司司主一职。而且，他自小体弱，神力低微，很是……没什么地位。

妖鬼司事务难干，对比其他兄弟姐妹清闲自在又风光的职位，他可称得上一句：惨淡。

“不过，司主从未怨天尤人，反而乐得自在，他对我们都很好，我们也都喜欢留在妖鬼司。”

“哦，小苕帚，你知道圣净琉璃瓶集眼泪是干什么的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是机密，只有司主和两位大人知道。”

“小苕帚，你在这里多少年了？”

“三百多年吧，记不清了，当时我不过是凡间一把小扫……小苕帚，在街边和同伴一起被人贩卖，司主和两位大人路过，左大人说，他每天那么劳累还得扫地，正巧买个扫把。司主不愿，说扫把要两文钱，他们没钱。”

“啊？两文钱都没有？”

“嗯，最后左大人跑了三趟，才成功说服商贩将我低价贱卖，回来后他们为我开了灵智，说在扫把群里一眼就相中了独特的我，其实我知道，是因为我比别的扫把窄薄小，能有把握能让主人便宜卖……”

小花惊呆了：他们可真的是……

“小苕帚，往事不可追，你看你如今，是妖鬼司最重要的小妖，他们都离不开你！”

“嗯，所以我要努力做好工作，让他们离不开我，永远也别想丢掉我。”

左羽走过刚好听到小扫把的宣言：“扫把，想什么呢？你可是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别想着逃跑！”

小扫把委屈吧啦地走了，一边嘟囔：“还大价钱……”

要不是小花知道了这一文钱的典故，看左羽那郑重样子，还真会信了大价钱这三个字！

“小花，进来，有事找你。”

进了正殿后，左羽将一兜元宝递给小花：“小花，你跟右翼一起去趟药青山，把咱们从前的药钱结清，再把这月的药带回来。”

右翼过来看看钱够不够：“甲等能换这么多钱？”

“当然不是，还有小花挖的陪葬品。”

小花：“……”

闲王的声音响在后面，一副舒适至极的**腔调：“好舒服啊！好舒服啊！”

几人扭头，看到那青黑的玄武榻上多了张毛绒绒的狐狸垫。闲王正眯眼蜷在上面，左抚右摸，享受不已。

小花不忍直视：“要不，我再去挖点坟中钱？”

左羽忙拦：“切不可！如今你已是妖鬼司的人，干这种事一旦被发现，咱们又得被参。”

小花：“参了会有什么后果？”

左羽：“……丢人？”

“丢人重要还是温饱重要？”

闲王一拍大腿定案：“以后小花再干这种事，右翼亲自把风，谁能逮到小花？”

右翼：“……放风是没问题，可上次那只是巧合，一般人哪有那么多葬品？”

这倒是实话，王孙贵族倒是墓冢珍宝众多，可他们往往子孙后代庞大，合体而葬，墓中一切均属家族后代共有，不是无主之物，碰了就是偷盗。而个体凡人虽没有这些顾忌，但陪葬的多数没有几样值钱东西，小花上次遇见那有钱的，还真是万中无一的巧合。

小花总结陈词：“无主的就拿，运气好感恩，东西不值钱别抱怨，努力完成陈述单，力争甲等，生活总会越来越好！”

闲王及左右被她如此正义又积极乐观的语气感染，不由配合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