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日.逼近,季津竹雀跃得焦躁,她戴上护腰带,出了病房,经过长廊,偶尔扶着墙,来到凉亭的长椅坐下。
太阳的照射下,蝉吱吱地叫,花园的草坪像一张青翠的毯子。投向地面的树影不断变化形状,她望向从树叶缝隙洒落下来的阳光,心中一片宁静。不管发生什么,一切都会好的。
“津竹。”
季津竹扭头一看,对上一张周正皙白的面孔,“若愚哥,你怎么在这?”
“有个亲戚刚好来这边修复,过来看看他。”张若愚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看你的气色好多了。”
“多亏了林医生。”季津竹感激道。
张若愚突然说:“这两个多月,为了保证你的手术成功,中至几乎住在了医院,干完了活儿还坐在办公室研究手术方案,说真的,好几次见他不眠不休地做模拟实验,我都担心他猝死,认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很拼,但从来没有这么拼。”
他这么关心自己?一缕又细又深的欣喜从季津竹内心最深处钻了出来,下一秒又清醒过来,他是心怀仁义的医生,自然关切她的身体。
“你知道的,疑难杂症容易激起医生的征服欲。当然了,我心底很感谢他,没有他,我没有重回舞台的希望。”
张若愚沉思片刻,“或许中至喜欢你,他有没有送过你包?他曾经问过我,送女生生日礼物送什么好。”
季津竹意外,“我没收到过他的包,他送给别人了吧。”
张若愚奇怪,“不可能送给别人。那时候除了你,我没见过他和哪个女生走的近。再说了,在你之前,也有女生不屈不挠地追他,但他都没搭理。”
“谁知道呢。我们只看到了自己看到的一部分,根本不知道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大多数人都说,如果一个男生和你一起吃饭、看电影,还不排斥和你有肢体接触,那么肯定喜欢你,至少不反感你。季津竹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后来发现这种结论并不时刻成立,人心难猜,无法被定义,在对方没直白地说‘喜欢你’之前,无需把所谓的信号当成喜欢,免得自取其辱。
“你说的对。”张若愚思索片刻,“那你现在对他只剩感谢,没有一丁点喜欢?”
曾经季津竹梦寐以求林中至喜欢她,但事实证明这好比铁树开花。
多年过去,她逐渐放下,再次重逢,她会因为年少时的情意心潮起伏,却能克制自己,不想再自讨苦吃,不想再面临没有回应的绝境。
“以前我喜欢喝西瓜奶昔,但现在我不喜欢了。”
意思不言自明。张若愚感慨:“看来人果然是会变的。”
季津竹问:“人不变怎么成长?”
张若愚点头称对。
四周逐渐热闹起来,行人匆匆而过,是到了午饭饭点时间,张若愚问季津竹,是否要他帮她带午餐。
季津竹婉拒了回去,“谢谢,不用了。家里人会带吃的过来。”
张若愚问要不要他扶她回病房。
“我还想在这坐会儿。”季津竹笑着说。
“那行,我就不打扰你了。”张若愚起身,关心地说:“你自己注意安全,走路的时候小心别被人挤到。”
“嗯,我会注意的。”
张若愚移步离开。
瞧见清瘦的女人大夏天戴着口罩,穿着长衣长裤,斜挎着一个包,季津竹记起这位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云梦。
对方见到她,惊讶之后,颔首致意,匆匆离开。
估计小萍快来了,季津竹起身离席,原路返回。
三天后,季津竹摘下护腰带,顺利出院,林中至叮嘱她一个月后过来复查,这期间在家静养,不要剧烈运动,尽量避免弯腰。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季津竹在家里过上了休养生息的生活。
自受伤以来,她已经离开舞台一年,巴黎的同行逐渐减少联系,经纪人昌黎也有自己的生活,专心带其他芭蕾演员,偶尔来电关切她的情况。
Eden每个月依旧给她寄明信片,得知她能有希望重回舞台,恨不能放鞭炮庆祝,说届时他会来辰京找她。
她笑着称好。
和她联系得最频繁的除了许亦婵,还有杨纯,隔三差五和她微信聊天。
她能感觉得到对方是发自内心地关心她,日渐亲近对方,聊天的时候说的废话也多了起来。
季津竹偶尔会和孔淑仪参加慈善义卖。锦程创建了个‘阳光普照’的慈善基金会,旨在资助贫困山区的留守老人和小孩。
“妈,我想去山区看看那里的孩子。”季津竹看着工作人员寄来的用来作宣传的照片,上面的小孩举着感谢‘阳光普照’基金会的告示牌,身子瘦小黝黑,笑容纯真无邪,身后是崎岖山林,脚下是姜黄泥土。这里是疏合省从和县渡口镇江林村。
“穷乡僻壤出刁民,”孔淑仪嗤之以鼻,“去那做什么,嫌得慌?找罪受?”
“我去了很多地方,就是还没去过国内的贫困山区。” 季津竹看下一张照片,老人站在石屋前,穿着陈旧的中山装,戴着八角帽,身子佝偻。“妈,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她斟酌着说:“带着偏见。”
“偏见?”孔淑仪说:“越穷的地方,越原始,教育越落后。”
“马克思他老人家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基础就那样,您不能苛刻地要求人家的思想、政治、法律、文学艺术水平。”季津竹有理有据地说:“再说了,这做慈善,亲自参与其中,不是更有意义?我也算半个公众人物,这样对公司的形象不是更好?”
孔淑仪暂退一步,“等你身体彻底好了再说吧。”
季津竹满意地说:“说话算话。”
一个月用完,季津竹去医院复查,被林中至告知,她恢复得很好,但就像他说的,她能重回舞台,身体状态却无法达到最初。
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夜里自我安慰了无数次。“我知道,能重回舞台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慢慢地养身体,再科学地锻炼,还是有希望达到以前的水平。”
‘以前的水平’指的是芭蕾技艺。季津竹心中一喜,“嗯。”
想起张若愚的话,她提议:“林医生,我特别感谢您让我能重回舞台,要不这样吧,您哪天有空,我请您吃个饭?”
林中至一时没搭腔,似乎在犹豫。
“您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几个字尚未说出口,就见气度不凡的男人说:“这几天很忙,除了医院的事要处理,还要出差,等我回来再和你吃饭,届时联系你。”
“好。”能重回舞台了,季津竹神采飞扬地和林中至道过别,出了问诊室,迎面在门口撞上一个穿白大褂的女生,精致明艳,靓丽逼人,她莫名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但一时半会儿竟想不起来。
或许是她先前在医仁住了一段时间的院,又或者是跟杜仲一样,对方认得她,“来检查?”
她笑着应了声,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对方左胸前的工作挂牌,上面写着:“白薇,整形外科,医生。”
“没大碍了吧。”对方眼神和善。
她柔声说:“已经恢复到能恢复得最好的状态了。”
“那也挺好的。”
她说是啊,接着说:“医生,回见。
“回见。”
两人擦肩而过。左拐前行,季津竹依稀听见白薇说:“林中至,吃饭去!”
她没听见林中至说了什么。心想这位女医生特地跑来问诊室叫他去吃饭,想来和他关系不错。
父母叫季津竹在国内的芭蕾舞团待着。
飞鸾舞团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芭蕾舞团。看着父母眼角的皱纹,想起孔淑仪这一年来为自己来回奔波,苍老得格外快,又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态,原先的舞团很难再给自己昔日的待遇,季津竹犹豫几番,暂时忍痛,“好。”
“这才是我的好女儿。”孔淑仪笑得欣慰。
季津竹勉强笑笑。有时候要失去一定的自我,才能换来家庭式的温馨。
首席这个头衔会一辈子跟着季津竹,没有谁能剥夺,即时她不复昔日辉煌。进入国内一流的飞鸾舞团,她不意外地仍是首席,参加了一次试镜,表演完《红色娘子军》,被安排进了演员组,签了一年一签的合同。
这里的薪资跟她在巴黎的时候无法相比,但在国内称得上高收入。另外,舞团提供住宿,她身为首席,可以申请入住两室一厅,精装修,环境不错,每个月只需交两千三,水电费另付。
比起跟父母住,季津竹更喜欢自己住,想要申请,但这么多年她都待在国外,陪在父母的时间少,便打消了该念头。
正式上班的第一天,季津竹早上六点半起床。吃完早餐,司机载着她前往飞鸾舞团。
早高峰的辰京,公交地铁换乘通道里,匆匆人影数不胜数,大多手里拿着早餐,面无表情,不想迟到的急迫却清晰可见。
车子抵达目的地,季津竹刷卡进入飞鸾舞团活动中心,有条不紊地换上体服,足尖鞋,扎好头发,来到舞厅,扶着把杆,练习基本功,压腿热身,活动肌肉,找到中心点,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