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那家人离开,言不浔转头训狗。
“你可真有出息,在家熊成人,出门怂成狗,下次再被人薅秃尾巴,看我还救不救你!”
“汪嗷嗷嗷嗷嗷嗷!”二狗要冤死了,抻着脖子辩解。
言不浔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猫才信你。”
二狗狗脸呆滞,好一会反应过来,气得上蹿下跳:“嗷呜呜呜呜呜呜——!!”
一人一狗你来我往,闹作一团。
张晓兰推开房门就瞧见这岁月静好的一幕,心中恨意登时翻江倒海。
就是这小畜生和他的狗,竟敢打杀她的儿子,小宝才四岁啊,他怎么下得去手!
瞧着姜浩海对这突然回来的儿子也没多重视,她恶向胆边生,将一套西服狠狠掼到地上,阴阳怪气说道:“眠眠担心你没钱买礼服,亲自给你挑了一套,你赶紧换上,一会还要去饭店。”
言不浔撸着二狗脑袋的手一顿,瞥了眼张晓兰,又瞅了瞅那套西服,便笑起来。
那是一件白色西装,板形偏中性,十分时尚,可衣襟和袖口却都裹着性感的黑色蕾丝。
女装呀!
张晓兰怒火丛生,早把姜予眠的叮嘱抛到九霄云外,恶狠狠道:“劝你赶紧把衣服换上,这可是眠眠昨天刚买的,好几千呢,弄脏了只怕你赔不起。”
“你没弄错,这是眠眠给我的?”言不浔笑着问。
“那是自然,”张晓兰讥笑,“你把全家都得罪了,除了眠眠,谁会好心给你礼服。”
她瞥了一眼言不浔搁在床上的行李包,心中愈发不屑。
在这个物质生活刚刚起步的年代,一切物品仿佛都明码标价,大老板出远门携带的是商场里那种坚固美观的行李箱,而农民工则是背着批发市场里一块钱两个的编织袋,不同的物品代表着不同阶层。
至于言不浔用的这种,张晓兰没见过,估计也就是比编织袋好点,实际还是个手提袋儿。
张晓兰不由得拿言不浔和姜予眠比较,90年代出国热,姐弟俩都在国外生活过。
可是出国圈其实也分等级。家庭条件好的去欧美,次一点的去日韩,只有过去的劳工才往T国那边跑。
T国贫富差距明显,当年言宅举家前往,可是把家产散尽了的,言不浔跟着外公外婆生活,要是真有钱,行李袋就不会连个标签都没有,这怕是黑工坊里生产的吧。
而眠眠就不同了,她虽被拐走,却也被一户小康之家收养,养母更是高中就送她去H国留学,那见识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这么想着,张晓兰眼底的轻蔑压都压不住。
她笑得浑身肥肉乱颤:“这可是昨天眠眠在海关商厦买的,海关商厦,那可是只卖进口商品的地方,要不是看你连件像样的行头都没有,眠眠才不会借给你穿。”
“可是,为什么是女式?”言不浔笑着问。
“……”张晓兰噎住,倒不防他能认出来,一时声音扬高,凶狠道:“这叫时髦懂不懂,港台明星都这么穿,劝你赶紧换上,不然宴会出洋相,你爸可不会承认你这个儿子!”
言不浔不说话了。
张晓兰以为成功将他唬住,又得意起来,摔门离开。
言不浔没去捡那套礼服,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的梧桐树。
一只麻雀从枝头坠落,在他瞳孔里留下大片阴翳。
楼下,张晓兰送走陈丽娟的骨科医生,拾掇一番准备打车去饭店。
谁知前脚刚迈出大门,后脚陈丽娟就穿着晚礼裙,踩着高跟鞋,颤颤巍巍地过来了。
“晓兰,你等等,我和你一块走。”
“哎哟堂婶!”张晓兰惊得浑身肥肉乱颤,“您都这样了,还是在家休息吧。那宴会也没什么好的,万一有个闪失……”
“你懂什么!那是什么级别的宴会?请的都是东海有头有脸的人物,连负责招商的副市长都要出席!我要是不去,别人怎么看你二堂哥,我就是拼上这条老命,也得去给他撑门面!”陈丽娟不悦地斥责。
“可是……”
“行了,别说了。你记住,东海是姜家的,东海的任何一个地方,我想去就去!”
张晓兰怎会不明白,这种露脸的事儿,陈丽娟一向是不会错过的。
恰巧一辆出租停在路边,张晓兰赶紧扶着陈丽娟钻了进去。
言不浔收回目光。
半晌后,从行李包里摸出一个只有巴掌大的诺基亚9110。
作为市面上第二代智能手机,这款手机不仅能打电话,还能收发短信和邮件。别看个头不大,功能却相当于大哥大和传呼机的合集。
言不浔本想发封邮件,想了想还是从通讯录里捞出一个号码,拨打过去。
“两件事,立刻给我办好。一、让那个白拿了我几年工资的风水师起来干活;二……”
他顿了下,嘴角扬起一抹邪肆的笑容,“给我弄套女装,要比蕾丝更性感的。”
“啥?哥,你再说一遍,要啥?”电话那头瞠目结舌,险些咬断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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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挥洒在世纪饭店巴洛克风格的屋顶。
这家饭店始建于二十年代,拥有近七十年的历史,在解放前就是东海市名流望族趋之若鹜的休闲场所,它见证过无数次历史变迁,逐渐成为东海市的地标性建筑,到如今,人们仍把它看作身份的象征,以踏足这里为荣。
姜浩海把宴会设在这里,吸引的不止是商业人士,还有各界名流和媒体明星。
不少人围在门口,排队和那个流光溢彩的“世纪饭店”招牌合影,现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那不是去年在威尼斯拿奖的影后吗,怎么她也来了?”
“何止是影后,姜家女儿的回归宴,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参加!”
“就是不知道姜董的女儿怎么样,他自己是入赘的,女儿又被小市民收养过,宴会搞得这么隆重,别出洋相才好!”
“嘘,这话我们私下说说就好,别被人听到。东海姜家独大,他女儿就算貌丑无盐,硬吹成白天鹅,也没人敢说什么。”
“听说姜浩海还有个儿子,是龙凤胎,怎么,光给女儿办宴会,没儿子的份?”
“想来是不受宠呗,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姜浩海倒好,反着来!不过他是东海老大,他要立规矩,他儿子以后在东海怕是寸步难行。”
“……快别说了,姜董来了。”
一辆典雅大气的奔驰轿车在路边停下,身着燕尾服的泊车小弟赶忙上前,弯腰为来宾拉开车门。
贺鸣行携着姜予眠踏上红毯,金童玉女的扮相吸引了大批路人目光。
“两位请看这边。”
现场的摄影师第一时间为两人拍摄照片,宾客们蜂拥而来。
姜予眠一身灰蓝色纱裙,脚上踏着贺鸣行送的那双镶满水钻的小羊皮鞋,如墨的长发盘在脑后,露出她白皙修长的天鹅颈。
她挽着贺鸣行的胳膊,面对镜头甜美地微笑,而贺鸣行则是微微侧头看她,墨眸中星光流转,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印在脑海。
四下里掌起人们赞叹的掌声,不时有人过来和他们攀谈,两人在这种场合都是游刃有余,从容应对。
不一会,搭乘另一辆车的姜浩海夫妇也到了。
“伯父,我安全地把眠眠交还给你了。”
贺鸣行端着得体的笑,执着姜予眠的手交给姜浩海。
“好好,辛苦你了。”姜浩海拍拍贺鸣行的肩膀,对他绅士般的礼仪感到非常满意。
寒暄过后,姜浩海拥着妻女向休息室走去。
贺鸣行在人群里找到贺向东,走过去叫了声:“爸。”
“来了?”贺向东从侍酒生的托盘里拿了两杯鸡尾酒,递了一杯给儿子,笑眯眯打量他,“任务完成得错,我看今天眠眠对你很满意。”
“必须啊,也不看看我是谁儿子。”贺鸣行自信地微笑。
一句话把爷俩都夸了,贺向东很高兴:“你是独生子,以后贺家的门楣,就全靠你来支撑了。我找林大师批过你的八字,你是飞龙在天的富贵命,这次和姜家联姻,属于强强联合,能保我们贺家登上行业巅峰,万世昌盛。”
说到联姻,贺鸣行脸颊泛红,嘴里却小声嘀咕:“爸,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林大师那是封建迷信,当不得真。”
“胡说,林大师是有真本事的,连亚洲首富都找他改过风水。再说,就算他不行,那别的风水大师呢?又不是他一个人这么说。”
自改革开放以后,不知哪一年开始,东海市的电视报刊上,突然涌入许多有关超自然力量的新闻。什么智障儿童经人点化,一夜之间出口成诗;什么八旬老太梦中得子,半年后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通常这类新闻后边还附有某某大学专家点评,煞有介事地分析其原因。有的说是外星人入侵,也有的说是气功效应。而在东海的生意人中间,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是,风水改命。
风水的适用范围很广,可以测吉凶、批八字,抑或是迁祖坟、更改祖屋气场。是以风水这一行业,很快在东海市壮大起来,市里还有一条两公里长的风水街,挂满了玄学算命的小幡布。
那一年贺向东生意受阻,误打误撞来到风水街,经大师指点,向姜浩海借了一笔钱,从此鸿运当头,事业节节高升。
这一下贺向东算是彻底被风水折服了,不仅时常和风水大师交流,隔三差五,还要到庙里烧香祈愿。
贺鸣行劝过他无数次,风水和拜佛,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可贺向东不在乎,三年前,又特意跑到港城,高价聘请了一位林大师。
林大师可是高人中的高人,服务对象只在身家超过八千万的成功人士中挑选,服务门槛也高,见他一面得先交50美刀“缘金”。
贺向东那点身家,自然是达不到标准的,好在他港城的朋友和林大师是至交,好说歹说,这才说动林大师成为他公司的荣誉顾问,每月只上两天班。
和姜家联姻这事,最早其实不是出自林大师之口,但今天早上,林大师破天荒打来电话,证实了这一说法。
要知道,这些年林大师对联姻的态度一直未有明言,只说天机不可泄露,可是就在刚刚,天机漏了一条缝,这可不是普通的机缘!
“总之你听我的,眠眠是棵招财树,我真恨不得你现在就把她娶回家。”贺向东拍着儿子肩膀。
贺鸣行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脸颊像煮熟的虾子:“我也想啊,就怕没那么容易。”
“这话怎么说的?”贺向东问。
“就……她那个弟弟呗,好像对我还不死心。”贺鸣行叹了口气,忍不住埋怨起来,“爸,都怪你,我又不是二姨子,你非让我讨好他,眠眠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
“哎呀,他们这些二姨子,就是这副德性,你不用管他。”贺向东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林大师说了,这是你的桃花劫,只要你抓住眠眠,过段时间劫难自解。”
“又是林大师。”贺鸣行不高兴地嘟囔,“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许置疑林大师!”贺向东在他肩膀重重捶了一把,“林大师说了,今天的宴会有大事发生,你紧紧跟着我,别惹事,知道吗?”
“什么大事?”
贺向东晦涩道:“天机不可泄露!”
说话间,一大片乌云遮住了天空,想到林大师凝重的口吻,贺向东幽幽叹息:“你看,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