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温玉提上书包,赵无眠却跟在她的身后。
从楼梯间下楼一直到校门口,两人都是这般的同路。
终于是到了门口,两人将各向南北。
“明天见?”温玉冲他含笑的挥了挥手。
……她仍然是那幅皎洁的月华。
最近几天都是阴天。
赵无眠看着她,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嗯了一声。
“最近天冷,记得添衣。”他怎么会忘呢?只是收回了手,下意识的看向自己和她身上穿着同款的校服。
他一时却知晓自己说错了话,终究是十七岁的躯体。
温玉却是点了点头。
“班上的空调是有点凉,你也注意。”说罢,便跟他道别,大步朝着如今的住所而去。
两人各经南北,背道而驰。
当温玉回到家时,许知意已经睡下了,她看着桌上摆着的一碗小粥轻轻摇了摇头,放到微波炉仅仅是转了片刻那些杂音,就唤醒了睡眠本就浅的少年。
“抱歉。”温玉笑笑,看着客房打开的房门。
“嗯。”门内那人嗯了一声,便传来一阵稀稀疏疏换衣服的声响。
他穿了一身蓝色印了个兔子笑脸的轻薄睡衣,站在门边时,他揉了揉眼睛。
本就是夏日,穿的有些单薄,那长袖遮过他的手腕,他的表情带着些茫然。
“姐姐?”
果然是睡迷糊了,温玉见他一步步走过来,准确的说,是朝着他看向的微波炉。
也正巧,微波炉已经热好了粥,她先把微波炉摁开。
“哪来的粥?”他状若无辜的询问,只是目光带着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温玉的手一顿。
“回来时见桌上有的。”
两人相视无言,片刻,许知意突然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些。
“我熬的。”你喜欢吗?他说,他想。
他做饭的时候,她都分明表现出很是喜爱。
温玉走过去,捏了捏他的脸,她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
“辛苦了。”
他似乎有些隐忍、不堪,心跳快的时候似乎有些频繁。但在两人眼神接触到的一瞬间,他却又溃退了。
他后退一步,却被人握住了手,那手掌细细的纹路温热,那触感……他似乎能知晓她的肌理。
“有什么事跟姐姐说,好不好?”她又这样问他,只是那少年缓缓的收了笑意。她身上还穿着校服,有一种笔墨的气息跟莹莹牵绕着一种幽香,许知意下意识的讨厌那股香味,却又眷恋于她的本身。
粥香四溢,赵无眠确切的闻到甜腻的香气。
“你不喜欢吗?”他看着温玉,凑过去却又停在她的身前,一拳距。
“不是正要喝吗?你……还睡得着吗。”温玉蹙眉,抿唇,眼底的笑意看着他那白皙的皮肤,明明只是不到一月,他却像长高了不少,不用抬头也能对上她的眸子。
她突然想起今天在学校时赵无眠提到的口味,只是希望他这是纯净的白粥,没有放糖。
那少年顿了一会儿,眼眸流转间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或许那碗粥的本意是一种讨好,但此刻他只是紧紧攥紧了他姐姐的手。
他的手很炙热,那双眼睛却开始逃避了。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不是他一手促成,不是他亲自熬的粥,然后醒来在这里纠缠着她。
“我们要交班费,五十元。”他终究是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他分明不是想说这些的,但是是借着那事开了口,他分明见他放学的时候跟另一个男同学说话,他明明……特意等她了。
温玉一怔,看着他身上的那件睡衣,他也确实爱干净,但却只买了两件睡衣用来换洗。
“没事的。”她伸手用母指腹侧,抚摸他的脸颊。
“你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对不对?”她细声细气的问,很快又轻轻的笑了一声然后她站起身,准备回房,这一次,他虽然伸手,但却没有捏住她的衣摆。
这个家的一份子吗?但他分明没有问他有没有等她。分明是不在乎他……
他思虑着,却她从房间里拿来手机,两人的关系一瞬间拉近,她滑到余额那一栏递给他看时,他沉默了。
他并非不知道家中的富裕,而是从来——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给他这么袒露过信任。
家人,却又偏偏是家人,他好像没有立场去发问她的交友,是他懦怯的逃开了。
他看着那些余额,直到过了很久。
“可是我下周就要到一中了,这些班费……”他似乎真的很纠结这件事情,在他说出来的一瞬间,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就这么直白、明确地表达了他的苦恼。
但也只是如此,他看着眼前人那张含笑的脸,却又更多的是愧疚。
“没关系,明天早上我给老师打电话好不好?那你觉得,应该交多少班费合适呢。”温玉见他的模样似乎松动,循循渐进的问他。
那少年张了张嘴,原先的那点勇气在此刻却都被温和包裹醉进了温柔乡中而不知所措。
温玉看着他,只可惜她并不是他真正的姐姐,而他也并非是她的弟弟。
无论是从灵魂上的身份、记忆上的认知,还是从□□上的血缘。他不过是母亲婚外情的产物,父亲纵容的血脉传承。
他当然不知道,只当她是他嫡亲的姐姐。
“我不知道。”他最后只是低下头像是在认错,又似乎真的很茫然。
“那我跟老师沟通好不好?没关系的。”
温玉虽然不知道他最后为何还是会选择住宿,她从来没有逼迫过他,询问也只不过是在尽职尽责。
那少年嗯了一声。
“我去睡了。”她爱他吗?只因为她是他的姐姐吗?
他重新到水龙头下洗了把脸,拿毛巾擦了擦后便回到卧室。
温玉喝完了粥,打开电饭煲,果然还有一些剩余。
他从来不敢奢求她的感情,他知道那只是姐弟间的关照。
温玉在物尽其用把这片甜的粥带给同学和明天作为早餐的选项中,她从来没有过犹豫。
她人的好心不该被这样的转嫁,更何况是不知情的情况下。
哪怕她问了,以两人现在的关系也只不过都是些妥协。她不想去逼迫他做选择,堵不如疏。
她把电饭煲里的东西倒出到碗中密封,把那残余放到冰箱上层,洗漱完,便回到房直接的睡去了。
那客房的房门没有被关上,其中一角透露出的视线一直都隐秘地注视着厨房里的一举一动。
最后,知道主卧的房门被轻轻的关上,那道视线才消失,客房的门与墙也严丝合缝。
只剩下不带**的呢喃。
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还有风刮过树梢的声响,那蝉鸣却反而更猛烈了些像彼此殊途的乐者违心的合奏。
……梦中的一切是那般的虚幻。
鹤发童颜,那身影背后持剑。
如梦似幻,还是如幻似梦?
温玉又看见了赵无眠,他的脸看不争气,温玉却知晓他的身份。
遇见学校的别无异二,只是这时的两人都穿着相同素净的华服,勾连云纹、卷云纹那刺绣一针一线,像是一根细小的丝线,被分了千千万万到再纠缠在一起轻微变幻的流光在上流转。
“温玉。”那人轻轻唤了她一声,只是这次……无比真实,他踱步而来。
“怎么了?”温玉没有多闪的看着他,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她看见他手上的银锁环,这才意识到许知意的手腕上缺了什么。
那多是关于长辈对孩子的爱戴——这些金银的首饰。
那他呢?赵无眠手上的这银环又是谁给他的,这对他又意味着什么呢。
赵无眠有些拘谨的停在了和她一尺远的地方,他脚底的云层翻涌,远处仿佛有千万凤鸟的长鸣。
蝶梦庄周,又或者庄周梦蝶?
“好久不见。”他怎知眼前人不是意中人,意中人不是眼前人。成仙之道,他早就看破了这一切,再见到她时却还是有些许的动容。
见她注视他手上那银环,他也只是笑笑便将那首饰取下,他朝她伸出手来。
银光灿灿,上面雕刻的浮花,含苞待放。
在梦境的引导下,温玉下意识的伸出左手,那银环便被带到了她的手上,几乎是一瞬便调整了大小。
温玉顿了一下:“谢谢?”他身上那件素色的袍子到与他前世有些相似,只是那气质幽兰、弗若外人。
“我们之前见。”温玉用的是肯定句,对面那人却是后退了一步,随即又意识到她指代的是曾经的那些梦境。
他的鬓发在一瞬间变得乌黑原本黑白参半。后发在此刻乌盛华美,周围的场景变幻,又是那百里村,又是那槐树下。
“我们之后还会再见的。”赵无眠仿若沉默了须臾,不知在思忖何事,不过是他与她的缘分已然走到尽头——然而却有其他的他,在代他,目睹所谓的未来。
他原本认定自己会是行至最远的,却惊觉有人已然成功折返至原点,那所有的起始。
一条路到底是要迈向终点还是回归起点,无人能够言明。
言称嫉妒为假,言称不嫉妒亦为假。仅是人生本就非是从始至终的抉择,不过是时势造就英雄而已。
他只希望以后她看着他的视线里,永远有自己的影子。
“是吗?”温玉笑了笑,走上前。她的面容是那般的明艳,带着十六七岁该有的朝气。
竟然已是千百余年前的光景。
周围的场景在一瞬间的变化,这毕竟是她的梦境。
一瞬间,赵无眠的眼前重复了不知多少次她坠崖的场景,他冷下脸,来却也真切地知道,她不是她。
那两张面庞中间有细微的差异。
他失笑,一瞬至她身侧,伸手捂住他的眼,终是一剑劈开万道。刹那乌发褪尽,素袍升辉,只剩一片虚空。
只道是心魔罢了。
“终究……只是心魔吗?”一声轻叹,手腕上却是空空如也,只甚虚空,无人回应。
窗帘的缝隙使一些光线渗透进来,房间内变得敞亮。
温玉从床上坐起,下意识摸了摸眼眶,她沉默了一会儿,手腕上的银镯发出轻咛的响声。
“白月光,究竟是什么……”她终究只能向系统发问。
“一直悬在天上的,不会落下来,也不会再升的更高……只供怀念。会在生活中反复出现在大脑里的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没有人能比。
谁也比不过,包括之后的本人。”
温玉心中只感到一丝心疼,那也是一个真切的……赵无眠。
但她却不会为他停留,与其有悖天道,让其他世界线的他也寻来——倒不如让他真切的分清故人已死的真相。
她所拥有的未来不过是扼杀了过去存在在他记忆中的——温玉。
她梦境中的视线一直都注视着左上角系统的面板。
她在庆国那一世做过很多的梦,却都不过是迷迷糊糊的幻影,而这已是那些和赵无眠相关的梦境系统却都真切的存在。
都是些随烟波浩渺去的,恩怨罢了。
眼波流转,她轻轻合眼。
——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两个世界融合的更多了。”系统的文字浮现在她的面前。
“这个世界的天道,向您表达了它更多的诉求。”
“希望在您成为他白月光的同时,引导他走向一个历史必然的节点。”
这才是通关条件吗,那之前的一切……?
门外传来一长一短轻促的敲门声。
“姐姐?”温玉听见有人叫她,愣神片刻,这才轻轻笑了笑,应了一声,停下了手中书写的日记,推开房门。
温玉抿着唇笑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顺手,接过许知意手里的早餐。
是小馄炖,甜口。
“几点了?”她随口问道。
窗帘已被拉开,那些柔和的光线映照着她的面庞,倒是让许知意略微侧目。
她还穿着睡衣。
“五点四十八。”那倒是还早,温玉点了点头,跟他说到六点准时给他班主任打电话,他似乎是高兴却更多了些不知名的情绪。
他嗯了一声,便转身坐到沙发上——去吃他那份早饭。
好像有点生闷气。
桌上的遥控器已经换了整新,许知意打开电视机,这个世界的早间新闻正式播报。
温雨关上门换上校服,又端着馄饨出来了,她笑盈盈的,坐在了许知意身旁一侧。
低头,她感受到一股视线,许知意似乎在盯着她手上的镯子。
最终话还是没出口。
她摸了摸镯子,那清明的声音放在许知一的耳中却有些刺耳。她并不打算摘下这枚镯子,长者赐,不可辞。
“放学见。”
下课铃声打响,距离预备铃还有七分钟。
“他现在与女主有交集吗?”温玉询问系统。
“他现在与女主是同班。”
那看来……
“请帮我询问天道,女主一定会前往的那个节点是什么。”
系统给出了答案,温玉看着桌子伸手从抽屉拿出了下节课要用的课本,手上的银环轻咛一声。
“诶?阿玉,买新镯子了。”
原身的记忆中她也有买过一些镯子,但大多戴了两天便收了起来。阿言跟她关系向来是好,见她换了新首饰,自然是感慨两句。
“这上面雕的花还蛮新的,好像是这两年在南方地区,会在冬天开的花
……啊?
当然是地理考题里面出的啦,好像和地质变化有关……”
她嘴里念叨着这两年地理题出的越来越怪,温玉无奈讪笑,又跟她聊起了些其它。
倒是前桌的赵无眠听到冬天开的花时顿了一下,视线移到她的手镯上,像是被烫了一瞬、记住了什么,但很快又恢复镇定,在周围人背书的声音中,低头开始写起了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