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霞脱口而出:“别伤害我,我不是有意要害你的。”
殿内中人被霜霞这句话震惊,宫人宫女们下意识低下头。
听到伤害二字陙帝反应尤其强烈,他几步冲到霜霞面前,与她不过咫尺之间道:“说!你干了什么?”
霜霞双手抱住膝盖,她刻意忽视陙帝压迫性极强的目光,努力给自己壮胆嗫喏道:“不是我,真不是我。”
“这些日子,我好像被关进了笼子里。这么说也不对,我好像是被自己的身体困住了。”
霜霞将自己抱的更紧,道:“我在自己的身体里听得到看得到,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举止。好像有另一个人也在我的身体里,那人让我动弹不得,我的身体成为监禁自己的监牢。
那人总是用我的身体去见一些奇怪的人,说一些奇怪的话,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霜霞想起那人用她的身体,在亭内诱惑陙帝,勾的陙帝成为自己的裙下人,一时面红耳赤。
陙帝毫不在意霜霞突如其来的羞怯,他眉头紧锁看着霜霞,眼里没有丝毫的情意。
罗陙身为一国之君,他早已习惯三宫六院的女子用恋慕的眼神看着自己,比之更精致更勾魂动魄的美人都有。
女人于他而言,不过是江山社稷之余的消遣,喜欢的多陪陪,不喜欢的就当不存在。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霜霞究竟做了什么,是否跟连昭仪的滑胎有关联。
“你做了什么?”董百事出声打断霜霞的遐思。董百事也不是怜香惜玉之人,这可是活生生从魇附身中逃离的人,比他研究的手记更具参考性。
“在宴席上,控制我身体的那人发现了这位小娘子。”霜霞忍不住啜泣,她深知在不明所以的外人眼里,都会以为幕后黑手是她。
霜霞指着言菱道:“那人便安排宫女将她引到宫道,想要一石二鸟。”
殿内众人一片哗然,陙帝震怒:“这么说是你害的连昭仪滑胎?”
“不,不……不是我。”眼见陙帝动了怒,霜霞哀哀地解释:“是那人指使人做的。”
“那人安排人在宫道边的树干上涂了麝香,故意暗示连昭仪的宫人,说您会从那处经过。”霜霞很想想撇清自己,可说的越多她越清晰认识到,虽然命令是那人下的,用的却是她的身体。
麝香?!董百事恍然大悟,原来言菱被搅和进涉及皇嗣的事情里,他默默消化眼前收到的信息。
言菱与董百事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了担忧。
因为连昭仪滑胎,陙帝几乎不听言菱的解释,就要她的项上人头。现在霜霞都亲口承认从中作梗,岂能有什么好下场。
事关连昭仪滑胎,陙帝绝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言菱这么想,其实只对了一半,董百事觉得自己才清楚陙帝真正想的是什么。
陙帝是因为先帝无嗣才得以登极,他历经朝臣更迭动荡,一步一步加强集权,才走到如此辉煌腾达的盛世。
你叫他如何甘心将自己铸就的皇位,给他人承嗣?好不容易连昭仪有了动静,谁让他希望破灭,人头落地都是轻的,哪怕株连九族都不能解陙帝心头之恨。
“来人,把她拉下去砍了!”
陙帝突然中气十足的出声,震的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待御前侍卫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准备拖走霜霞。
“且慢。”言菱拦在霜霞前面,她不忍一条生命香消玉殒,脑中飞速运转想要帮霜霞寻一条活路。
董百事拉拉言菱的袖子,有些担心她多管闲事被牵连,直言道:“她害过你。”
陙帝见言菱阻拦御前护卫,不怒反笑道:“你要以德报怨?”
“小人不敢。”言菱拱手行礼,强装镇定道:“皇上您也不想滑胎之事成为隐忧吧?这次的事最好还是查清来龙去脉,以保日后无虞。”
董百事连连点头,应和道:“皇上,小菱说的在理,消除隐忧才是关键,砍头岂不是便宜了幕后黑手!”
陙帝静静听着言菱与董百事说话,沉吟片刻后终于开口:“朕允你们在此处审,只给你们一个时辰,若审不出什么有用线索,你们和她一起掉脑袋。”
“谢皇上。”
陙帝安排宫人在延褀殿前殿的香炉内插上一柱香,一个时辰后香便会熄灭。
不过片刻,前殿里的宫人宫女,连同御前侍卫俱都跟着陙帝离开。
延祺宫的前殿霎时空荡起来,只余霜霞不时的抽噎呜咽声。
“行了,再哭下去我们三个一起去见阎罗王吧。”董百事不耐烦的打断霜霞的哽咽,有些烦躁的走来走去。
言菱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帕子,递给霜霞。
霜霞迷蒙着双眼接过帕子,有些犹疑道:“你不怨我?”
“哭闹哀怨若是有用的话,你我也不会是如此光景。”言菱一改之前木讷状态,言辞恳切对霜霞道:“你尽量简单描述最近的经历,从你感觉被控制,唔,就是感觉被身体关进监牢之前到今日,所有细节都要说。”
霜霞止住了哭,若有所思的拿帕子胡乱擦了擦眼泪道:“我本是五品官员家中小女,因太妃娘娘有意给今上广开后宫,而被接进储秀宫。”
“我不过在储秀宫住了几日,就被安排负责御花园的庶务。我原想着这是落选了,最不济等我到了年龄就能出宫回家。
可是没想到那日,我从御花园扫地回来,碰到储秀宫曾经的姐妹,她拉着我进屋说了会儿话,接着我就神智不太清醒了。
等我醒来,我就感觉自己好像被关在了身体里,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感受另一个人控制我的身体,去,去勾.引今上。”
霜霞脸红成一片,在遇到陙帝之前她还是黄花大闺女,被那人操控做出那等羞人之事,其实有违闺训,她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然后我就被调去做御前宫女,那人经常私下与人联络,麝香就是她私下得来,又安排人去涂上的。”
“你还记得,那人私下联络的人长什么样子吗?”
霜霞摇摇头,仔细回忆道:“那人私下联络的人蒙着面,看不清面容,不过……”
“不过什么?”董百事急切问。
“不过,那人在琼林宴上见到这位姑娘,似乎很不高兴,我甚至能感受到那人很生气。
那人寻机离开宴席,见了位奇怪的人,吩咐对方安排人朝你的裙摆泼酒,还要将你引到那抹了麝香的宫道去。”
“你可得罪了什么人?”董百事开口问言菱。
言菱想了想,道:“除了同乐客栈得罪了魇,我实在想不出还得罪了谁。”
“这就说得通了。”董百事一脸深沉道:“能成为异人本就是千载难逢的事,这世上也本是普通人多异人少。魇这种异人更是少之又少,我们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遇到这种异人?
我估摸着,宫里的这个,就是我弄丢了的这个。有人抢了它,就是要暗中利用魇的能力,想要绝今上的子嗣。”
“你说的推测若是真的,那霜霞就不一定是第一个被附身的人,很有可能是一环扣一环,霜霞不过是他们谋划的其中一环。”
言菱得出推论,后背一片凉意,若真的被魇盯上,那和被暗地里的毒蛇盯上没什么分别。
言菱见霜霞情绪渐渐稳定,复又问:“你说的奇怪的人,哪里奇怪?”
“那个奇怪的人,正面看就像是秃头,背面又好像梳着一条小辫,男不男女不女的。”霜霞努力将自己看到的信息拼凑起来,她还未出阁就入了宫见识有限,只觉得看到的人奇怪。
“史家人!”
言菱同董百事异口同声,霜霞迷瞪瞪的看着他俩,她不知道为何自己只形容了头发,他们就能知道对方身份是史家人。
董百事抽出折扇唰的展开,看起来又准备大说一场。
言菱按住他的折扇,催促道:“时间紧急,有话你快点说,别来说书的那一套。”
“职业病,职业病。”董百事尴尬的挠挠头,开口道:“咱们元国自古便是无论男女皆留发,更相信头发乃人之精气不可损伤。
可是只有史家人,自他们在元国露面以来,凡是有记载的典籍,史家人皆是光头小辫。
据说曾有人问过史家为什么留此头发,他们当家人说只有如此,才便于他们史家异能施展。
往后久而久之,只要看到光头小辫,就可判断是史家人。”
“可是史家人这么多,该如何判断是谁呢?”霜霞满腹疑问。
“这……”董百事哽住。
言菱想起琼林宴上,史大将军史一的话,她将史一谈起的俘虏之事讲给董百事听。
董百事认真听着言菱的讲述,不时皱眉,等言菱讲完,他适时开口道:“我也在兵部的记录里查到了记录,那群俘虏确实主动攻城。
据兵部事后收拾战场的记录,那群俘虏为了攻城,大都以命相搏,哪怕城门已攻破他们仍不死不休的攻击守城军队。
待到战役结束,清点战场的人发现,俘虏们全部身亡无一活口,不过史一还有些话没有说。”
“他没说什么?”言菱好奇的问。
“那些俘虏攻城勇猛异常,死后大多肢体不全。”
“都说战场上刀枪无眼,最后战至肢体不全遍体鳞伤倒也正常。”
“负责处理战场尸体的记录,上面书写这群俘虏全都没有腹部。”
“没有腹部?”言菱震惊,怕自己想岔了再次确认:“与我们发现失踪的人一样?”
“一样!记录上他们的腹部同失踪那些人一模一样,整个腹部消失,只余脊柱和后背的一层薄薄的皮肤。”
“而领兵的是史家人?”
“领兵的将军是史一,副将是他的大儿子史寄世,那场战役就是他儿子虏获的俘虏。”
“越来越复杂了,算了。”言菱思前想后,最后决定:“我们先将霜霞看到的情况说予皇上听,总能换来一线生机,其他的出宫再继续查。”
董百事点头:“也对,今上是天下之主,我们根据这一点线索想破头,都不如今上随口吩咐下去能获得的消息多。”
两人合计好,言菱将霜霞拉起来,替她抚平裙面褶皱,交代道:“快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你若说的线索有用逃过一死,日后还是得靠自己才能立起来。”
“嗯。”霜霞唯唯诺诺。
董百事开门,求得宫人通传给陙帝消息,陙帝很快回到延祺宫前殿:“你们有线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