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骁从一旁的纸巾盒里抓了好几张餐巾纸,一个箭步冲到许嘉清面前,一手抬起许嘉清的下巴,一手将纸巾全部捂在了他的鼻子上:“别动,抬起头来。”
厚厚的纸巾被血染红,李骁抹了一把,又新抽了几张,帮他将脸上的血一点点抹干净,然后将其中一张卷了卷塞进他鼻子里:“你怎么回事,流鼻血自己不知道吗?”
“我没注意。”
许嘉清的袖子上血迹斑斑,李骁再看一眼桌子,那本习题册上都是血,连题目都被盖住了,触目惊心,这么多血他居然还能说没注意?
记得上一次许嘉清跟他说睡不好的事情,他就曾旁敲侧击地问道过许儒树,许儒树明面上没说什么,但是从神情里瞧得出来,一定有什么隐秘的事情,是不得说给他这个外人听的。
指不定是什么心理疾病,现在的人,听说一句心理疾病就跟见了鬼一样,要是自己的亲人得了,更觉得是什么不可外扬的家丑。
嘉清是个好孩子,李骁觉得心疼。
他将许嘉清扶到了床边:“你躺下。”转身去厕所绞了两条湿毛巾来,一条盖在许嘉清脑袋上,一条给他将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谢谢李老师。”许嘉清呢喃道。
“谢啥呀,你怎么回事呢,嘉清?你这小脸红的,要不要我跟你爸说,让他带你去看看。”李骁用手背贴了贴许嘉清的脸颊。
许嘉清拉住李骁:“不用,我就是紧张,躺个五分钟就好了。”
“五分钟?怎么你五分钟后还想我接着给你上课呀?”他帮许嘉清把被子盖好:“马上给我睡觉,小小年纪黑眼圈这么重。”
“老师,我不是不想睡,我是睡不着,一宿都睡不着,躺在床上心慌得厉害,所以倒不如起来看看书。”
“闭眼。”李骁道。
“老师......”
“你不闭眼当然睡不着,我在这儿陪着你,你睡了我再走。”李骁将顶灯关了去,只留桌上一盏小夜灯。
半夜许嘉清又醒了过来,李骁已经走了,睡算是睡了,但睡得不深,迷蒙之中他记得李骁帮他翻了一次又一次的毛巾,而且好像还听到李骁在轻唤一个人的名字,但不是自己的。
后两日,李骁因为有事没来,不过来了好几个电话问他情况如何。许嘉清说他没事,好着呢。
李骁笑了:“没骗老师?”
“哪敢,我就是紧张,我想等明天过去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嗯,这世界上有无数个被称为‘过去就好了’的明天,它们都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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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考日,许嘉清五点多便起了,许儒树早饭准备得很充足,可他恶心得吃不下,只喝了几口清粥,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他靠在沙发上听到时间一点一滴地走过,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向量,诗经,CH4一道在脑筋上乱窜。
“嘉清,差不多出发了,路上可能会堵。”许儒树道。
高考有警察把控交通,一路上人虽多,但是一点儿也不拥堵。约莫七点四十的时候,许嘉清到了考试学校门口,提前半个钟头方才能进去,许儒树问他要不要还是在车里再休息会吧。许嘉清摇摇头,他觉得车子里的气味叫他不舒服,他下了车,深吸一口气,才有些清爽的感觉。
还以为自己来早了,校门口已然站满学生与家长。
宋词来得极早,他穿了鲜明的大红色一眼便瞧见了,许嘉清过去与他打了个招呼,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个戴眼镜的矮个子男生,是徐思扬,他也注意到了许嘉清,立刻背过身装作看书。
许嘉清想,果然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谁说在重要的场合,遇见的第一个人就该是喜欢的人。
八点多的时候他们班里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基本来齐了,校门口人越来越多,他在人海茫茫中搜寻那个身影。一辆红黑相间的自行车忽然从他身边飞驰而过,一个猛力的刹车,“叱”的一声,周围几个同学也纷纷回头,是郝升来了。
“你怎么自己来的?”许嘉清凑上去问他。
“我家又没车,我爸还说要打个车送我来,我说狗屁,不如我自己骑车来得快。”自从上次那遭误会以后郝升就没有再和他这般扯皮过,现在看他这么说话,许嘉清心里皱起的褶子总算是被捋平了。
他还想开郝升两句玩笑话,听到背后有人喊他,是高镜一。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瞧见你。”许嘉清道。
“没多久,你怎么样?”
“我八点没到就到了。”
“我是问你......”高镜一话说一半又停下,他拉着许嘉清朝着人少些的地方,许嘉清回头望郝升,他已经涌到龚杰他们那一堆里了,也不往这边瞧一眼。
“我是问你身体怎么样,顾朝和我说他让你这两天可以暂时减少一下药量,你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好着呢。”说什么减少,他早就偷偷停了药。
正说着,周围的人头攒动起来,许嘉清抬手看一眼表,八点半了,校门口的保安打开校门,学生们一个个的,和家长老师道别,紧绷着小脸朝里头涌,高镜一很自然地拉起许嘉清的手,许嘉清也没有反抗,任他牵着,欢喜在人潮涌动中偷偷炸开了花。
他俩不在一个考场,甚至不在同一层楼,在楼梯口分手的时候,高镜一攥着他的手不放,说道:“好运都给你,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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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打开的是试卷袋,各位看一下,是密封的。”监考老师在讲台前将厚厚的黄色文件袋展示给大家看,他用小刀划开封口,那个文件袋一定很硬,手指触碰在上面发出又闷又脆的轻响,“哗啦”一声,安静的考场内,各种微不足道的响声被放得无限大。
试卷分发到手,只准看不准做,许嘉清立马看向了默写那一块。
第一句,会。
第二句,也会,第三句,第四句,他一行行地看下去,快没到喉咙口的紧张被他一点点咽下去,直到最后一句,八句默写,七句能背出来,而只要填六句就能拿满分,他在心中不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考铃作响,随着监考老师一声“可以开始答题了”,考场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写字声,他也奋笔疾书,恨不得在监考老师话音落之前就将诗句全填了,这是在挣时间,现在多挣一分后面遇上难题就能多想一分。
语文本就是他的强项,卷子不难,他做得顺畅,心中也早已没有了紧张,他看了眼表,还有70分钟,完成作文绰绰有余,只是这次的作文似乎小有难度,之前没动笔之前他稍微瞥了一眼作文题干,讲什么人心中被舍弃的微光,那时候心里就留了块小疙瘩——这要怎么写?
他认真地将题目读了有读,想了又想,什么是心灵中的微光,不知怎么,他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居然是高镜一的脸,他暗暗笑出了声,是啊,如果这个世界有什么可以被称为他心中的微光的话,那就是高镜一了,当初就是因为喜欢上高镜一,才拼命读书的,车祸以后又是高镜一一直陪着他,帮着他。
或许,高镜一他本身就是心中有光的天才,他从小就那么聪明,有想法有主见,认准了什么就不遗余力地去追寻。
郝升也是这样的存在,原来身边有这样多优秀的人,许嘉清突然感到羞愧,他只会优柔寡断,别人多说一句,他便畏畏缩缩止步不前。
许嘉清瞥一眼手表,秒针刚还走过12,还剩下一个小时,他从胡思乱想中回到现实,提笔落字:“天才与凡人往往不过一线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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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许嘉清洗完澡后躺倒在床上,今夜凉快,他没有开空调,闭眼静思,下午的数学稍有难度,不过也确如李骁所言,没什么偏题怪题,至于最后一题呢,有思路,但是解出来的答案总是不对头,他始终觉得遗憾,镜一安慰他说:“结束了就别去想了,明天还有两门呢。”高镜一的话就像是什么灵丹妙药,只要他一宽慰,自己便能安下心来。
不过眼下一想到明天还有两门,又不禁紧张起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肩膀忽然被膈了一下,是高镜一“借”他的手机,他看着手机,很想给某人打个电话。
高镜一身穿睡衣擦着头发回到房间,桌上的手机震了两声便不响了,他拿起来一瞧,是许嘉清打来的。
“怎么了,嘉清?”高镜一立刻拨了过去。
“镜,镜一。”那边的声音听着有些惊慌:“没什么啦......”
“药吃了吗?”
“吃了。”
“那就好。”
“你在做什么,在忙吗?”许嘉清小心地问道。
“没有,刚洗完澡。”
“那待会呢,要复习吗?”
“待会就睡了,怎么了?”
“没什么,其实我就是有点紧张啦,所以想和你说说话,我说完了,晚安。”
许嘉清刚想挂,手机那头高镜一急道:“别。”
“别挂,我想听你说话,你要说多久都可以。”
许嘉清心里暖流涌动,他鼓起勇气道:“镜一,今天的作文,你写的什么?”
“你啊,怎么又在想今天的考试了?”像是指责,可是高镜一的声音又很温柔。
许嘉清道:“我写的你,像你这样笃定自己想法的人,一定就是有微光的天才。”
“还以为,你写我是你的微光呢。”
“你当然是,只是这应试作文么,不能这么些写。”许嘉清笑了。
高镜一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说道:“你还让我不要说让人误会的话,你这话就不叫我误会了?”
“你误会什么?”
“误会你爱我。”
“我!”许嘉清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他应该立马反驳“胡说八道”“开什么玩笑”,或者像郝升一样坦率地应承下来“没错啊,我爱你。”可是他说不出口,因为......
没错啊,我爱你!
许嘉清道:“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我挂了。”
“不准挂,我还没说完呢。”突如其来的霸道叫许嘉清哑了声,他握着手机不敢动弹,胸口打鼓,又是恐惧又是期待得要命。
“你......还要说什么?”
“我......”让他说,他偏偏又陷入了沉默,许久,等得许嘉清差些以为对面掉了线,又不敢问,要不是秒针嗒嗒地走,真像时间静止了一样。
“明天考完再说吧。”他清了清嗓道:“挂了,晚安。”
许嘉清又气又羞,一个人在床上打滚,像只被扔上滚烫铁板的西瓜虫。
他不知道,像高镜一这样的扑克脸,眼下也是满脸通红,紧握手机,心怦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