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清在教室里写着作业,一如雷的男声骤然闯入他的耳朵。
“嘉清!嘉清!”郝升从走廊窗口一闪而过,撞入教室,飞奔到了他面前。
见他喘着粗气却满脸嘻哈样,许嘉清打趣道:“干嘛,高中北大啦?”
“可以说差不多,我这次总分可是考了全年级第四,咱班的第三名!”他又对着高镜一一抱拳:“得亏大神你没参加这次考试,不然我就拿不着这探花了。”
因为医生嘱托尽量不要用右手,宋词免去了高镜一的月考。
“这么牛,老师告诉你的?分数这么快就出来了?”许嘉清问。
“可不是么。”
见许嘉清没多应答,郝升在他胳膊上来了一拳:“你怎么不问问我,你自己考得怎么样?”
看着他的怪笑,许嘉清心揪了起来,想知道又不想知道。住院的那几天周末的晚上李骁都有来给他补习,他学得很用心,这次考试他也自觉考得很顺利,连几道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题都摸出了门路来。
可是究竟结果如何谁又知道呢?付出可不一定有回报。
许嘉清转过身“假装”继续写作业,低声应了一句:“我还能怎么样,别年级倒数就行了......”
他真害怕,自己就算这么认真还是原地踏步,更不敢将自己的期盼说出口引人嘲笑。
“还年级倒数呢,你考了班级第二十一名!”郝升摸着自己下巴,若有所思道:“你这算是因祸得福啊,上次住院把脑子给住没了,这次住院又给住回来了?”
努力的回报突如其来,许嘉清整个人懵住了,数秒后他才道:“怎么可能,你别骗我!”
“骗你是狗!我年级第四,这么估摸着,你年级能有个前五六十吧?”
“前五六十?那我岂不是能进第二考场了?”
“对啊。”
许嘉清想到一中一直有个说法,只要能考进第一考场,那就是半只脚进了清北,这么想来,自己可算是半根脚趾头进了清北?
话音刚落,铃声打响,语文邹老师抱着考卷走进了教室,和往常一般,对着课代表老手一抬:“发下去吧。”
数分钟后,许嘉清拿到了自己的语文考卷,鲜红的138分旁边还有画了圈的小1在。
邹海乔道:“这次我们班语文第一名是许嘉清,也是年级里的第一,考得不错,继续保持。”他看向许嘉清,给以一个肯定的眼神。班里的同学也纷纷看向许嘉清,齐刷刷地鼓了鼓掌。
当真是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殊荣了,许嘉清觉得怪不好意思。
他听着邹海乔分析卷子,他听他说出卷子上这一个那一个易失分点,而自己全抓住了,他听分析文章的迂回曲折,念出一个个规范的解题思路,而自己也正是如此推敲落笔,他听他说这一题年级里也没有几个人做对了,许嘉清拿了全分,答得特别好。
他心里是激动得直打鼓,脸颊很烫,像是蒸熟了似的。
当天下午许嘉清就拿到了自己的排名条,郝升估得不赖,真拿了年级第61名。
他对高镜一道:“镜一,我这次考进了第二考场,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再努努力,说不定我真的能考上清华!”
高镜一对他笑了笑,像是宠孩子般地摸了摸他的头。
许嘉清接着道:“说正经的,听说等三模完就要填志愿了,你千万要将清华建筑系填上去,可别到时候我考上了,你却没考上,听着了吗?”
“好——”
“你别一副哄小孩的语气好不好,我是认真的。我跟你说,郝升这家伙还真是没说错,我感觉我的记忆力真的在恢复。”
高镜一立马神色一变问道:“你说什么?”
“那天我昏迷以后一直在做梦,梦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现在也是,虽然以前偶尔也会梦到但都是破碎的,现在是连起来的,像是看电影一样。”许嘉清接着道:“不止这些,有时候清醒的时候,也会突然想到以前的事情,种种种种,还有关于学习的,就像这次月考,我不知怎么的,有些题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它自然流出来的,像是我早该知道的东西,被忽然想起来了。”
“所以我想,一定是我的记忆力,在恢复吧。”
他本以后高镜一一定会高兴,却见他一脸紧张地说道:“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许嘉清笑道:“怎么了,这事还讲究时效性吗?”
“傻瓜。”高镜一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
“也没有什么......异常的症状?”
“症状?”许嘉清越发觉得好笑:“我该有什么症状?”
高镜一轻轻叹了一声,像是松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没有,没有就好......”
“从我好了以后你就一直满腹心事的样子,还总是说些奇怪的话,你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担心你。”
许嘉清笑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担心什么呀,我好得不得了,你不知道我下笔如有神的时候有多高兴。现在你,我,还有其他所有人,最该担心最该记挂的应该是高考才对。”
“镜一,我答应你,我会千倍百倍地努力,我一定会完成小时候对你的承诺。”他握着拳道:“咱们一起考上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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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须臾之所学也。上一句是什么?”高镜一道。
“吾尝终日而思矣。”许嘉清道。
周六的学校补习五点就放了,日子变长,阳光穿过梧桐枝叶,折出青色白色的光,斑驳之影落在身上,风里都蕴着朝气的暖意。许嘉清和高镜一一道走在回家的路上,各拿着一份卷子,高镜一单手捧着看,许嘉清则背手拿在后头。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下一句。”高镜一道。
“宛在水中坻。”
“池鱼思故渊,上一句。”
“羁鸟恋旧林。”许嘉清将卷子又拿到了前头,说道:“哎,镜一,要不你也一起背背吧,我抽你,你抽我。你把卷子折一半,别偷看。”
“好。”
“你么,我要问些有难度的。”许嘉清将卷子翻了一面问道:“欲买桂花同载酒,下一句是什么?”
“终不似,少年游。”
“如花美眷呢?”
“似水流年。”
“不错么,超纲的也背这么顺。”许嘉清道:“你也抽我些难的吧。”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下一句。”
“故园无此声。纳兰性德的。”
“谁解其中味,上一句。”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许嘉清骄傲地看了高镜一一眼。
“山有木兮......”高镜一顿了一下。
“怎么了?”许嘉清问他。
“没什么,山有木兮木有枝,下一句。”
许嘉清思索了一会:“这卷子上有这一句吗?”
见高镜一没应答,他凑上去看了一眼,卷子上的文言文古诗都是老师电脑整理的,但这一句却是手写的。
高镜一道:“之前老邹课上额外分享过,我觉得好,便添上去了,你没好好上课。”
“我......”许嘉清像是个被抓包了的小孩,愧疚道:“所以,下一句是什么?”
“心悦君兮君不知。”高镜一道。
许嘉清脱口而出:“啥意思?”
“你语文怎么拿的第一?”
“这不是您没考么,我才白捡了个第一。”许嘉清奉承道。
“山上有树啊树有枝丫。”高镜一叹了一声继续道:“我喜欢你啊,你却不知道。”
“哦,原,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记住了。”许嘉清翻了下卷子:“背下一句,下一句你背。”
良久,见高镜一不应答,他慌张道:“你快背啊。”
“背什么?”
“下一句啊,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没说上一句,我怎么背下一句。”
“......”许嘉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红了脸,他的眼睛快速在卷子上扫描,随便拣了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悲哉人道异,下一句。”
高镜一没有答,他也不敢催促,忽然他觉得耳边痒痒,有人在拨弄自己头发,他转头一看,正对上高镜一凑过来的脸,高镜一一手撩开他耳边的头发说道:“嘉清,你的头发是不是有些长了?”
“好,好像是有些长了,一直没管。”许嘉清拨弄着额前的碎发:“对了,小时候咱们是不是一直去同一家理发店,好像是在老南水公园那块是吧?”
高镜一点了点头。
“我就跟你说吧,我的记忆力在恢复。看哪天巧了路过,我去那里剪,说不定还能想起更多的事情。”
“要不就明天吧。”高镜一朝着他扬了扬吊着固定带的右手道:“明天我去医院做最后的复查,你陪我一道,好了我陪你去那家理发店。”
许嘉清想了想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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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的是早上八点,许嘉清睁眼就已是八点零五,他打开手机一瞧,高镜一打了他好几个电话。
“对不起对不起!我睡过头了,你先进去看,我马上来!”许嘉清用肩膀夹着电话,双手忙活着挤牙膏。
五分钟后,他夺门而出,冲向巴士站,索性刚好有一辆车进站。
【你去食堂买个早饭吃吧,别上来了。】
许嘉清方才气喘吁吁地赶到医院门口就收到了高镜一的短信。
【你吃了吗?要我也给你带个吗?】许嘉清回复道。
【不用。】
他长吁一口气朝着食堂走去。因为是周日只有值班医生在,整个医院冷冷清清的,他买了两个包子和两包豆浆,闲着也是闲着,边吃着边在医院里逛了起来。
门诊后头接壤着住院处,到底是三级综合性医院,住院部居然这么高,之前都没注意过。他退后几步,望向顶处,太阳从楼顶处冒了头,今天是好天气,许嘉清被刺得睁不开眼,他用手当着眼,从手缝间观察。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楼顶上有个小小的黑影,像是个人影。
他揉了揉眼睛又后退几步仔细瞧了瞧,真的是个人!应该还是个女人,穿着病号服,披散着头发,在楼顶边缘处走来走去,天台应该是不允许病人上去的才对,她要干什么?自杀吗?
许嘉清朝着四周望了望,一个人也没有,他又望向女人,女人已经站定了,伏下身子坐在了边沿上。
这怎么办?得赶紧通知保安和医生!
他仰头盯着女人,像是只要他看着就能把女人钉死在那儿似的,一边后退,结果下一秒就撞进了一个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