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下山后,周围都黑漆漆的,只有烛火映出一小方天地,影影绰绰。
这年头没电没网没外卖的,天黑就差不多该睡觉了。
但许明霁半点睡意没有,肩膀疼,肚子饿,床板还硬,衣服还糙,在他眼里这比参加阉割版的变形记还惨。
今天晚上的饭是盐水煮青菜配大白馒头,许明霁浅浅尝了一口,逼自己有礼貌地咽下了,作为一个吃惯现代精细调味和改良农作物的富二代,他难以接受。
以至于许明霁开始思考这一切是不是梦,找个山坡跳下去,或许一惊一吓就醒了。
嘴巴里残留着浓厚的中药味,唾液都很苦,他坐在硬板凳上透过窗户,望向初升的弯弯月亮,思索着今天所有的莫名其妙。
不会真的这么狗血穿越了吧?伪科学?
嗡嗡——嗡——
但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难道是平行时空?那这里的我在哪?
嗡——啪——呼呼——
掉进了时空裂缝?这里草菅人命真的没人管吗?
啪——嗡嗡嗡——啪——啪——嗡——
许明霁忍无可忍,周围的蚊虫绕着他漫天飞舞,密度以烛光为中心层层扩散,眼看着还越来越多,拍死在桌面上的尸体没有起到半分杀鸡儆猴的作用。
他绷紧了一天的神经因为虫子,终于断掉了。
不干了!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没头没尾地被“强制爱”还不给钱,连口饭菜都没有!通通都给他见鬼去吧!还白白挨了一箭,转头还得说谢谢给了他药!
许明霁眉心生疼,突突跳。
嗡嗡嗡——嗡——
他直接翻窗,去拔屋后半人高的草。
这里叫竹院,实际上不过是一座有矮围栏的小土房,门前只有一口井,其余地方光秃秃的,因为挨着后山的一大片竹林,才取了这雅名。
现在许明霁的情绪远大于理智,管它什么人在屋檐下,谨言慎行仔细性命,他此时此刻只想马上处理掉这些此起彼伏的蚊虫。
没什么比烧草木熏死它们更快速的方法了。
火堆不大,但踩灭了之后呛鼻的烟雾很快蔓延,许明霁还不忘把门窗都关紧,抱臂站在屋前。
乐安是负责照顾许明霁的小侍女,在隔壁看见这里不正常的烟,着急忙慌的拎着木桶冲进来。
“不好啦!快救火!”
许明霁回头,不料被一只小黑猫扑到了脸上。
早些时候,京中王家府邸。
王玚突然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顾不得自己的后脑勺一阵阵疼,手上动作翻飞,越算越惊。
怎么会闯进了如此强大的小世界,他一个半神半鬼民间编外信仰,竟然被压制得动用不了几分法力,如今还魂灵不稳,想来是滑坡时替许明霁挡下的泥石造成的伤势不轻。
今天发生的一切,如同电影放映一般浮现在王玚的脑海里。
脸上悄然升温,他暗忖自己怎么能如此荒唐行事,对阿明,如此龌龊。不准自己回忆细节,腰间的皮肉滑腻,打住,王玚告诫自己不能继续放纵。
“五甲。”
“主子何事?”五甲五乙两兄弟轮值,每时每刻至少有一人在王玚身边。
“唤李老来一趟。”
五甲看自家主子脸色不佳,唇发白鬓边有汗,脸颊却是泛红,连忙喊醒弟弟然后速请李老。
“公子,忧思过多,余毒又未清才致此症。”李老开了些安神的温补方子,掺进以往的解毒剂里,亲自去煎药让王玚服下。
鲜少有人知道,王玚在战场上伤到的膝盖,除了骨头碎裂,箭镞还有奇毒,若非巧遇游医死马当活马医,他早已魂归天际。
骨头虽重新长在一起,可免不了跛足,多走几步就疼痛难忍,雨天还会隐隐发酸,平日里解毒剂也需按时服用。这对一个意气风发敢单枪匹马入敌营的少年将军来说,太过残忍。
现在的王玚早已不介怀,同老李道谢后,靠在床头吩咐:“五甲,现传我令,让竹院的人好生照看许明霁。”
“是,主子。”
五甲得令便迅速行动,他向来脚程快。可五乙不知为何,总觉得主子今晚不太一样,让他莫名觉得距离很遥远。
五乙的不解写在脸上,王玚看到了,还是这般敏锐。
故人许久未见,王玚一时语塞,可也只凝滞了一会,他问:“小乙,近来可好?”
“都好。主子为何突然喊起小时候的称呼?”
“夜深了,忽然有感罢。”时间早就往前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故乡太遥远,王玚回头却还能见到旧时的人与物,他知足了,“若日后……要先照顾好自己。”
前世,这两兄弟死活不愿离去,同自己一起,死在了战场上。
王玚不知道这个小世界会如何运转,可从前自己从未对阿明做过这些放荡事,且看罢。他会沉眠,尽可能早地修补自己的魂灵,好回到本世界。
至于许明霁,大约自己会同以前一样,对来路不明的书生置之不理,若非意外,也当不会有接触,他已经吩咐下去,竹院的人不会亏待许明霁。就是不知道这锦衣玉食惯了的少爷,会不会难以接受清贫。
五乙不明白主子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他看王玚确实累了,便不再多问,随口应下后就守着主子入眠。
王玚沉沉睡去前给自己用了些小法术,明日醒来,对今晚的事只会有些朦胧印象。
竹院里,乐安收到公子吩咐,正想回房就见许明霁屋里冒烟,差点吓得魂不附体。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回,确认了站在院子里的许明霁平安无事,才松一口气。
“小主子屋里头发生何事了?”
许明霁捏住小黑猫的后颈,从脸上摘下这只抱脸猫,好有特色的半边白嘴套,他把小黑猫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它顺毛。
“无碍,蚊虫过多,熏熏走罢了。”
他半点没有在人家房子里纵火的心虚。
“原是如此,乐安疏忽了,这就给小主子拿些驱虫的熏香来。”
奇怪,怎么对自己态度这么好?那人今日捅自己一箭时可不像是会好好招待自己的模样。
本打算强词夺理占个“姘头”名号蒙混过关,结果不仅不追究,还这么贴心?
“劳烦。”
“小主子言重了,还请稍等片刻。”
拿来的不止熏香,还有垫在床上的薄褥子,以及给窗户钉上了窗纱。
乐安环视一圈,自觉房间里很舒适了,才问许明霁还有什么需要。
许明霁仍然觉得哪哪都是光秃秃硬邦邦的,可他也不打算为难一个小朋友,乐安看上去也不过十三四岁,小朋友晚上要早睡。
“无事,你回吧。”
喵呜——
小黑猫摇摇尾巴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这猫?是公子捡的,小主子可要我带走?”
“留它在这吧,明日我再送回去。”
小黑猫很满意许明霁的按摩水平,舒服得发动猫猫引擎,呼噜呼噜。
“就叫你小黑怎样?不说话就当你应下了。”
小黑不在乎名称,许明霁挠下巴的手别停就行。
“你吃小鱼干都不擦干净嘴,比我吃得还好。”人比猫,不如猫。许明霁又给那公子记了一笔。
喵——
「王玚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他为何如同回到了前世?」
「这小世界有何蹊跷?」
「跟在他们身边,总会有答案的……吧。」
小黑知道自己闯祸了,自言自语都不如之前那样活跃,蜷缩成一团在许明霁床头规规矩矩的。
许明霁毫无疑问,彻夜未眠,他的记忆里自己就从来没有睡过这么硬的床板,全身上下哪里都硌得慌,衣服被子也都糙得很,根本不是人睡觉的地方。
他也算是体验了一回豌豆公主的感觉。
接下来的几日都乏善可陈,像是没有看点的综艺,让人没有探究的**只想快进。
只要许明霁想,他向来会讨人欢心,即使他什么也不做,靠脸也能搏三分好感。因而他和乐安也算是熟络了些,从她那里知道了许多信息。
比如他才知道那人叫王玚。玚,字意美玉,怪不得,冷冰冰的还真是块石头。
又比如王玚在外到处宣传要抓刺客,伤到他的人绝不姑息。还是块骗人的石头。
而寡淡至极的一日餐食,除了一顿炒腊肉之外,天天吃盐水煮青菜和大白米饭,寡淡到许明霁觉得自己可以随时立地成佛。
但这居然已经是下人们尽心准备的结果了,其他人只能吃些不掺谷壳的粗粮,若是馋了米面荤腥,都得自己掏腰包去外头买。
是的,许明霁已经是这王家别院里吃得好的,他沉默了。
先人有云,等靠要思想是行不通的。
竹院后山那有一大片竹林,就会有竹笋,有山鸡、野兔,有溪流也就会有鱼,许明霁打起了这些丰富物产的主意。
平常这里的人都把那些东西看作是王家私产,没有主子允许,不会有人主动去寻。
既然管他叫小主子,王玚的“枕边人”怎么也是半个主人,况且他现在还是唯一一个,去挖个笋抓只鸡没理由不可以。
问题在于许明霁不认路,一个人贸贸然地就往陌生的山林里跑不安全,因此他想找一个本地导游。
“乐安,你从小便在这里生活?”
“回小主子,不是的。乐安本是乡下丫头,我哥哥在这别院里当厨子许久,见家乡常有天灾**,不忍心,才求了管事先生让乐安来当个粗使丫鬟。”
熟人好办事,许明霁问:“是个好哥哥,带我引荐一番如何?”
乐安踌躇了好一会,才小声说道:“小主子是内室之人,怎可随意约见外男。”
“……”许明霁沉默了,“我有要事相商,不算随意。”
“小主子请说,乐安可代为传话。”
“我欲为公子洗手作羹汤。”
十分直白简明的话语镇住了乐安,常言道君子远庖厨,如非生存活计愿意下厨房的男子极少有。她心里觉得如此雅致漂亮的小主子,心甘情愿地为公子沾染柴火气,对公子应当真是一片热忱,也不枉费公子一片情深。
然而许明霁只是想给自己开小灶,祭奠五脏庙。
“不便与外男也无妨。请你哥哥来,我带上面纱相见,可否?”
许明霁那真切期盼的熠熠目光,配上娓娓道来的语气,让乐安想了想便应下了。两个人见面的时候自己也在场,应当无碍,她还得私下同五大人知会一声。
许明霁笑了,拿王玚鸡毛当令牌,还是有效果的。
隔天乐安的哥哥乐湛就来了,站在院子里也是低眉顺目,看起来十分老实巴交。
天朗气清,很适合上山野猎,刨坑挖笋。
“小主子,入山林此等粗活就交给我们下人......”
乐湛话没说完,许明霁就迫不及待地拎起背篓往外走,他只想赶紧改善伙食。梦里不知身是客,也要肚子不能饿。
“闲话少说,我们快去快回!”
乐安连忙抢过背篓自己背着,乐湛拿着烧火铁钳在快步上前带路。是的,三人凑不出一把挖笋的铁铲,好在厨房烧火工具凑合凑合也能用。
许明霁也没有面纱,翻出一个竹编斗笠,扯了一块窗纱盖上去了事。
从变形记升级到农家乐,许明霁兴致勃勃,特别是在林子里发现了一群慢悠悠地散步的竹鸡之后,更开心了。
鲜笋焖鸡,今天必然是到了竹鸡的死期。
一番周折,鸡飞蛋打,三人总算是把最不警觉的那只抓到手了,之后带着挖断的好几节笋往院子里走。
许明霁一双泥手,纱巾半搭在斗笠上,满脑子都是即将祭奠五脏庙的愉悦,总算是能吃上一顿正常的饭了。
高兴了没多久,一头野猪冲了出来。
“小主子当心!”
乐湛挥舞着扔出铁钳,等野猪注意一转变,就立马上去狠踹一脚,野猪不但没有反击,反而迅速夹着尾巴跑了。看来这一脚里功夫门道不浅。
“小主子可有受惊?”
许明霁不喜欢别人把他当成易碎的玻璃,实际上他骨子里要强的很,见识过武功后便心生向往。
“什么事也没有,乐湛脚上功夫了得,能否传授一二?”
乐湛连忙挥手自谦,他可不敢教,万一练武过程有什么好歹,不好向公子交代。
拜师无果,许明霁怒摘好几把野果,用半拉子纱布兜着,蹭蹭衣服就扔进嘴里,酸甜可口。
但乐湛也被一直在干活最前线的许明霁感染,说话也少了几分拘谨。
“阿明小主子,今日收获颇丰!待我回厨房炖煮一番,定是鲜美!”
“不用麻烦,捡些石块在院子里搭个烤炉就好。”别再水煮了,他吃腻了。
乐安接话:“伺候小主子是我们的分内之事,怎能算是麻烦。若是小主子的吩咐,我们还能多剪一些盐布同煮!”
盐布,一种古时常见的储存盐的方式。把布条扔进盐水里煮再晒干,便于保存和携带,相较价格高昂的精盐,寻常百姓更常用反复卤煮的盐布。
许明霁的开心值下降,调味品指望不上了,只能寄希望于高端的食材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这也是绿色天然的有机食材。
竹院里,许明霁架着处理好的鸡肉在炭火上烤,斗笠拿来扇风,那半边纱巾还能擦擦汗。
炭火很给力,烤得鸡肉滋啦作响,油花烤化了滴在碳上,火苗往上一窜,肉的香气就激出来了,馋虫在躁动。
不提倡吃野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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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竹院开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