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傍晚放的,人是半夜回来的。
江北书本来是用不着睡觉的,但是考虑还没有表明身份,行为太怪异容易再把人吓跑。
熄了烛台就开始躺在床上假寐,不忘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掌心抚摸着右手被咬伤的地方,还留着淡淡的痕迹。
恢复的速度变慢了,果然不应该插手凡间的事情。
他这样的身份设定,注定和目的违背,受到惩罚也是注定。
听那脚步声,有些虚浮,他盯着桌子上提前回来的那只心虚的死鸟冷了脸,“怎么回事?”不是交代好了让好好看着,受伤了?
成了精的小妖精明得很,藏起脑袋不去面对。
纪褚进门就跪在园子里,拖着身子艰难往前爬,手刚要触碰到房门被他先一步打开,染了灰尘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袍,颤抖着声音请求:“帮帮我,能不能...也救救他们。”
江北书看着他的迫切的眼神,这一次是真的把他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他这样低头,已经顾不上什么尊严清白,怕是此时他提什么要求,纪褚都会答应。
最后在他充满希望的注视下,江北书摇头:“我只顾你一个。”
其他人,他不关心。
纪褚听着他的话,哭着昏厥过去,这么久滴水未进,又经历了这么大的情绪起伏,身体到达极限了。
江北书把人抱着就走,顾不上什么干不干净,放到床上立刻塞了颗药丸,他试过不算太苦。
不过多久床上的人悠悠醒来,江北书端着一碗米粥守在身边,贴心的喂了两口。
他一直用法术温着,温度刚好,就是口感变差了。
为了拉近关系,江北书扯着嘴角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听了那只死鸟的话,以后不能冷脸待人。
“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面对纪褚突然变得温顺,乖巧的吞咽了几口,“谢谢。”
“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江北书动作一顿,“当然。”
纪褚看着他面前白玉般的手指上显眼的伤痕,红了眼眶:“对不起。”
“不用道歉,一会儿就能好。”他回答。
小孩依旧盯着他伤口处,眼神疑惑起了试探的心思,“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北书稍稍得意,本就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亮明身份:“神仙,信吗。”
他眼眸刹那暗淡之后恢复了明亮,看着他郑重道:“信!”
“不恨我?”知道他有能力救他的亲人却没有伸出援手,不恨不怨吗?
纪褚沉默着没有回应。
一切的反应尽数落到他眼里,心底生出一声冷笑,这般就是恨他的,无论以后他怎样靳出,这根他亲手扎进去的利刺,只会愈发根深蒂固,直到他死后才会化解。
“叫什么名字?”他抬手又喂了一口。
纪褚含糊道:“你不是神仙吗?”
“神仙也不是什么都知道,我连自己的命数都看不清楚,更何况是别人的。”他回答。
“纪褚”
他点头应下,“江北书。”
至此双方算是有了解了。
“过几天我能不能下山,取点东西回来。”他脑海里浮现刚刚看到的场景,本以为他们放火只是为了把剩下的人,不成想那群士卒仅仅嫌弃押送任务太累,干脆把人聚集起来不留痕迹的一把火烧死。
他看着那一张张面熟的脸庞,只能懦弱的躲避在不远处,寄希望于不要被发现。
空气中传来的人体烧焦的味道让他止不住干呕,伴随着不断靠近的搜寻,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距离,浑身被恐惧覆盖,下一秒撤退后便“咚”的一声跪倒在地上,是最后族人传来的痛苦的嘶吼声支撑着他回到这里。
算着时间,大概已经救不了什么人了,可还是不死心的问,仿佛得到拒绝的答案后可以把愧疚痛苦无耻的推卸到一个外人身上。
他真是,不要脸!
清醒过来的瞬间他已经思考明白,外面没有能让他苟活的地方,也只有这一方小天地,这个人身边,他才能得到身为一个人该有的尊重。
江北书低沉着眼眸搅动着手里的汤匙,缓缓道:“我替你去。”总要做点顺水人情升升好感。
“要带什么东西只管告诉我,多的话写在纸上我随身带着,总会找齐交给你。”
纪褚迟疑了一下,随后感激的应下,就差给他跪下磕头了。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你能留下,本身就对我有益处。”江北书道。
“我?一个低贱的奴隶能带来什么好处。”纪褚道。
江北书半开玩笑道:“解闷,神仙孤单久了也会疯的。”
纪褚:“……那如果我死了,你还会找下一个人代替吗”
他摇了摇头,假装惆怅,“不一定啊,说不定我会死在你前面呢?神仙也是有寿命的,中途还有各种劫难,一旦犯错万劫不复是要遭天谴的,能好好活到仙解那日,是我的心愿。”
江北书琢磨着,他自己的死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一定要好好利用才行。
“那你以后,坏一点,自私一点,多为自己打算...”纪褚靠坐在床上局促不安,不知道该安慰什么,“如今的世道,好人没什么好下场。”
他说的事实,自幼见到的便是这些,奸佞狡诈会讨人欢心的步步高升,忠臣良人...大多活不长命。
“我若是坏一点,你可就遭殃了,彼时都不会去救你,就算收留说不定也是拿你当下人使唤。”感觉喂得差不多,他停了动作,“这样还想让我坏?”
纪褚思量后依旧点头,他一个前朝旧臣之子,出生时已经遭遇变故,在这山里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没那个少爷享福的命,不管在哪里讨生活都是一样的,下人般的生活对他来说与平常无异,甚至还少了东躲西藏的困境。
江北书不再多言,收拾好东西让他住在楼下,离开前重新给他处理了崩开的伤口,掖了被子起身离开。
纪褚服药后就昏昏沉沉,黑暗中看着江北书的背影喃喃一声:“谢谢。”
他侧头细听着,不敢多看一眼,免得生出多余的愧疚,安静的关了房门。
竹楼一共两层,本来是打算收拾出楼上的房间供他居住,现在看着怕是多有不便,所以让人直接住进了他的房间。
他平日里就是采药、配药,房间里东西不多,更没什么需要特意收拾的私物,处理起来方便不少。
如今他选定好了人选,就要开始下一步的打算。
大概了解到纪褚的经历后,感情上有了突破口,看着他回忆往事脸上露出的痛苦,江北书没了休息的心思,借着月色即刻去了后山。
半路上被他骂过的那只蠢鸟跟了上来。
那是他前几年偶然遇到的一只刚有意识的鸟精,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被关在一个贩卖野物摊位的笼子里,脑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啃了一口,脖子断了一半,奄奄一息的等死。
当时可能觉得新奇,出手买了下来,挂在门口过了几天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他周身灵气的作用。
难得的一个小妖精,被他关在笼子里充当打鸣的公鸡不太合适,就把它给放了,没多久又飞了回来,在他小院周围安了家。
有时候会使唤两句,很听话,只是至今还不会说话是个问题,太笨了点。
江北书跟着指引来到一处刚被焚烧完的灰烬处,脚下是被烧毁的用来圈禁的围栏,中间飘零着几块衣物布料,再有就是未烧尽的人骨。
这种混合的气味并不好闻,身体发出本能的克制。
那只鸟倒是无所畏惧的落在中间的灰烬上,不一会儿的功夫叼出几件东西送到他面前。
其中一块是破损的玉佩,还有一件...是兵符。
江北书看着那块小小的东西,吹了吹上面的灰,顺手藏到了袖口中。
纪褚现在还不是能有野心的时候,东西自然还不能让他看到。
至于玉佩,可以带回去刷好感。
看着肩膀上有些得意的小东西,江北书丢了颗丹药到它嘴里,貌似也不是很笨,还知道跟他做交易。
第二天一早他就等在门外,纪褚推门就是他染着灰尘的笑脸。
“你要的东西。”江北书把搜罗来的东西尽数塞过去,“我说到做到,今后你要留在我身边了。”
纪褚看见最上面玉佩的那一刻眼神抹上忧伤,含着泪想要拼凑手里的碎片。
江北书见此伸手覆在上面,握着他的手等了片刻,手心被纪褚传来一阵暖意,他身体温度向来要低些,被这样一暖倒有些贪恋。
纪褚感受到手里物品的变化,抽离出来时玉佩断裂处已经完好如初,只是边边角角缺失的部分依旧显示着它经历了什么。
没等他说一声谢谢,江北书拖着一口锅进了厨房,等在灶口前叹气。
他不会做饭啊。
要照顾人的海口都夸下去了,总不能端一盘空气出去,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现在下山买还来得及吗?
他看了一眼已经站在门口看着他的纪褚。
来不及了。
“需要帮忙吗?”纪褚小心开口问道。
“……”有点不好意思承认。
“我可以自己做的。”
江北书“嗯”了一声,脸上努力保持着平静,离开前装模作样交代:“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喊我。”
他坐在院子里收拾昨天的采来的药材,厨房门大开着能听到里面的动静,开口问着他的状况,“今年多大了?”
里面声音嘈杂,纪褚喊着嗓子回答:“成年了。”
江北书惊讶,没想到他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怎么看都是个小孩的模样。
他偷偷探头又看了两眼,依旧不敢相信。
纪褚熄了火端着碗碟出来,坐在他身边安静、专注地往嘴里塞东西,动作不急不缓让人看着舒服。
哪怕落魄到隐秘于山林,生活落魄,他依旧被教养的很好,哪怕这些礼仪对于当时的困顿生活没有半点用处。
江北书看着竹林中的风景,少了之前独自等待的无趣,耳边除了风吹竹林的声音,还有纪褚冷不丁传来的咀嚼声,每当他要沉浸入迷就被清脆的“咔嚓”声拉回。
实现落得身边的人身上,纪褚也正盯着他。
“有事?”江北书问。
纪褚坐正点头,“我要找个人,需要下山。”
“......”江北书思考着这件事情的安全性,应该不会再被抓了吧?毕竟现在是个死人身份...
“晚上回来睡,一定。”
纪褚以为他是考虑自己会不会突然离开的事情,真诚的举着手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