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听从命令就地等待,坐下欣赏着片刻的夜景,月亮的影子变得模糊,灰蒙蒙的天空寂静无声。
不多时丛林忽然窜出什么东西,速度飞快,被小文一枪钉住前肢。
长枪拔出,那东西挣扎着往前跑了几步又重重倒下,它的毛发已被烧焦粘在身上,耳朵被小文提了起来,前腿流淌着鲜血。
“公子公子,是只兔子。”
一只从火场逃生的兔子,卑微地喘息,四只脚时不时颤动一下证明它还活着,它的眼眸如漆黑的宝石般圆润明亮,只是渐渐的在失去光泽。
“好香啊,公子要加餐吗?”
皮肉被烈火灼烧,看上去很痛,风青离望着渐渐失神,头又开始疼痛,脸色也随着渐渐表白。
忽然一双手接过了那只兔子,焦灰黏腻的血液,将洁白的袖子沾染,那只手温和地抚摸光秃秃的耳朵。
长身玉立,清冷无情之人此时此刻却像菩萨般悲悯。
风青离偏头,呼出浊气:“脏。”
辜向邪没有理他,自顾自走到江边蹲下,一点点为兔子清洗伤口。
明明很在意不是吗。
几日不见增长的数据这次大方增长了二十,系统若有所思。
如果没记错的话,它的这个宿主好像是被烧死的,严格意义上来说也算不得烧死,烧到一半被人救了呢。
然后在痛苦中毫无尊严的死去。
[要杀掉它吗,这边帮你提供麻醉剂哦。]
何其相似,只不过彼时救他的是仇敌,而非辜向邪,救他之人并非心存善念,而是想看他求饶。
他等了辜向邪很久很久,等着他发现自己,然后能杀了他,但是始终没有等到。
火灾留下的伤时刻折磨着他,丑陋,搔痒,疼痛,像这只兔子般浑身粘满污秽。
他想,或许没有等到也是一件好事。
那个样子,不如不见。
“它很痛,但是很想活啊。”
那便好好活着吧。风青离靠在礁石上,静静望着辜向邪为兔子包扎,脸上流露出一抹怅然。
“自我南下,时常多雨……”他看向天空,嘲讽道,“却偏偏在这最需要雨的时候,接连几日是晴天。”
“天地都不爱它的造物,却妄图它的生灵明白生命的真谛。”
系统叹息,吃掉吸管:[十积分。]
过了许久,风青离应道:“谢谢。”
[不客气。]
天边亮起曙光,江面上交错的船只悄无声息近岸,士兵们在安排下一个个钻进船舱。
江上的风带着清晨特有的湿气,格外的凉,风青离并没有随着进去,而是盘腿坐在船头,默默望着前方未知的彼岸,他身侧站着同样静默的辜向邪。
很多时候,并不需要太多言语,陪伴是最好的慰藉。
风青离往旁边挪了挪,留出位置仰面看向辜向邪,黯淡的天色里对方的面容模糊,衣袍被风往后吹得飘飞,猎猎作响,明明是皎皎君子,所有人仰望的存在。
那种不知从何处而生的孤独感却如影随形,笼罩了这个人,好似从没人能真正靠近过那颗心。
但这样的人,也会有心软的时刻,对一只濒死的兔子。
流水哗哗,木浆拨开平静的水面,某刻寂静打破。
辜向邪跪坐,抱着缠着白布条的兔子,肩膀碰到风青离,随后一僵,眸光流转,不动声色塌了腰,坐得不那么笔直。
“你就如此信我?”
名义上,世家与皇室绑定颇深,辜向邪在犯错前也曾是帝王宠臣,最受器重。
所有的一切,包括风青离醒来时的那场遇见也有可能只是苦肉计。
若彼岸是帝王的诡计,去了那里便是让人瓮中捉鳖。
风青离自然不会如此蠢,所以朗副将会和大将军从关口入,有异变也能里应外合控制住。
至于关内地形,瘴气,先前派出去的小队可不是真的迷路了,黎城的人在此地伏击,他们又何尝不也是在伏击。
更何况朗副将的行列中,还有那位古怪的戴郎中。
风青离垂眸,手越过陈木探进江里,船只前行雪白的浪穿过指间,他仰头望向浓重的乌云,披散的头发被风扬起,苍白的面容多了难以言说的惆怅。
“世子会骗青离吗?”
骗与不骗,于他并无太多差别,反倒是骗了,待他按照画本子悔婚时,也能释然许多。
从未接触过,但阿姊的经历已让风青离明白,情之一字最难偿还,爱一个人若不能真心以待,弃之如敝履如杀一个人又有什么分别。
纵使辜向邪所有的情感只不过是情蛊操纵下的产物,他却不能视若无睹,风青离已然接受情蛊解除后对方的恨,却还未准备好以这样的方式去伤害辜向邪。
他无奈叹气,伸腿换了姿势,用带着江水的手将辜向邪被风吹到前面的发丝别在耳后。
“世子为何不说话?”
水痕落在他的脸上,冰凉的指尖一触即分,辜向邪看着那仅仅浮于表面的微笑,心中怆然。
说什么呢,不是已有猜测了吗,他闭上眼,攥紧手指。
许久没等待来回应,风青离看着江面的涟漪渐渐失神。
“轰隆——”
雷声炸响,天空瞬间骤白,身侧的人轻轻一颤,歪向江面,风青离来不及多想抓住辜向邪腰封拽过来。
辜向邪跌进他的怀里,弓起要小心翼翼护着兔子,不知为何风青离忽然觉得有些遗憾,若是当年救他之人是辜向邪,是否也会像现在这般,时时刻刻照料。
他扶起辜向邪,身子往后仰靠在船边:“世子怎的投怀送抱?”
辜向邪低头,修长的手指轻轻遮住兔子耳朵。
风青离挑眉,何曾见过冷情的世子这么在乎一件东西,这兔子还是早日放生的好。
[吃醋了?]
“什么?”何为吃醋,风青离思索着隐隐约约理会到系统的意思,他解释道,“这只兔子受伤如此之重,治好也不过活个五六载,太过在意届时难免伤心。”
不如早早放其归野,留个念想。
人生在世还是淡些好,牵挂太多烦忧也会增多。
[总比你活得久。]系统撇嘴,一个个的它都不好意思说。
天空坠下雨滴“啪”的一声砸在木板上,灰扑扑的船板淋湿后露出崭新的一面,风青离摊开手心接雨。
这场雨也算是给那群火灾中逃亡的野物一线生机。
“怎会突然来雨。”
风青离笑,心情甚是不错:“坐看清风淋雨眠,岂不是件雅事,世子可愿一同赏雨。”
雨点越来越大,其中一滴正中风青离眉心,辜向邪皱眉起身抱着兔子走向船舱。
风青离撑起下巴望着身侧空荡荡的位置发呆,被拒绝是情理之中的事,他也预料到了。
忽然空荡荡的船板落下洁白的衣衫,风青离僵硬抬头,露出一抹惊讶,他看向对方空荡荡的怀里,顿时了然,原来是为了那只兔子不淋雨。
“世子真好。”
辜向邪睫毛颤了颤,在眼底投下阴影,平静的心如同此时的江水,被滴落的雨溅起层层波纹,他一时竟不知回什么。
情蛊已除,风青离若即若离的亲近又有何意味,他以为自己已经说得足够明白,辜向邪默默抓住膝上的布料,不一会儿一丝不苟的衣裳褶皱起来。
“风青离……我毫无价值……”所以不必委屈自己讨好我。
此言一处,风青离愣住,这话说的好生怪异让人不解,他想询问原因却看到对方死死抓着衣裳极力克制,不由得转变话题:
“世子身体还未养好,正是虚弱的时候,方才不过是戏言罢了,青离原想一个人坐坐,未曾想拖累世子。”
辜向邪:“与君无关,辜某自愿尔。”
言罢,撇过头不再看,颇像赌气的小孩模样,风青离觉得乐,世子情绪外露的时机总是难得的。
风雨欲来,黑云愈压愈低,黄豆大小的雨滴砸下,“啪!”先是两三滴,接着愈来愈多,江面泛起薄雾,烟雨蒙蒙看不清前路。
同行的士兵忧心忡忡,嘈杂郁闷,船头却始终和谐。
“辜向邪,过来。”
倾斜的雨里,那道身影笔直端正,却没等风雨璀璨便被拥进温热的怀抱,风青离压低腰衣袖盖住辜向邪的身体,尽可能挡着雨。
四周笼罩,狭小的空间里辜向邪的心怦然一动,轻轻攥住了胸前的衣襟,他哑声询问:“作何?”
大雨倾泻,密集的雨点砸在他的背上,长发浸湿紧贴着,雨水从额前坠落抵在青筋勃.起的手背上,风青离下巴搁在他的头顶,眯着眼睛,嘴角勾起的弧度始终不曾下降,溢出的悲伤却能把人淹没。
他等一场大雨很久很久了,凉城惨案罪证烧毁时等过,风家被大火吞噬时等过,自己逃脱后被丢进火海时等过,但无一例外上苍并未听见他的呐喊。
这场迟来的雨,洗不去他经年累月的痛苦,更无法浇灭他心中盘根错杂的仇恨。
他从没等到过,但在大雨里抱着辜向邪,除了那些被埋葬苦痛与仇恨的记忆,似乎好像还诞生了别的东西,以致于那颗疲累的心开始勃动,抽出新的枝桠。
“辜向邪,我想……”风青离哑声回应,中途停下,茫然望着雨幕,大雾里飘散的黑烟终于停息,像是伤口开始结痂愈合,痛苦的生灵在雨中得以喘息。
他想要什么呢?权柄,复仇,掌控,死亡,亦或者都不是,原本的计划里他同仇敌共死,去向那些枉死的灵魂交代,从此再度消散在这个世界。
如同这世间原没有风青离这个人一般,风起尘散,青青野草暮归离。
这是他想要的吗,风青离也开始说不清楚,裹狭着他的各种情绪如这条宽泛的江,冗杂庞大却又虚无空泛。
他直起背轻轻抬起辜向邪下巴,勾唇:“我想……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