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斯年是什么来头,钟其山再怎么样心里也是知道的。十岁那年一身重病从梅园再度出来之时表面上虽已不理大事,实则这些年全华国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里。没人知道他的背后究竟有怎样的势力,他不参与,却好像一切都同他息息相关。
钟其山虽然不屑,也并非是想得罪他。相反的,他很想拉拢,好在他的妹妹一早就对秦斯年芳心暗许,又颇为争气,两家原本大有交好的可能,谁料偏偏多出来个楚安然?
更令他难以理解的是,秦斯年这些年里好像根本未曾来过扬苏,却仿佛早就已经对楚安然情根深种,从前他家人受到伤害也从不见他这般生气。如今又怎会如此?
“那日在大街上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但是今日我已经把话说透。不要再动楚家的人,更不要打南境的主意。听清了么?”
“秦斯年,你这就是不自量力。”
“听清了么?”秦斯年重复。
“你再厉害,也拗不过天。”钟其山的声音逐渐变的颤抖。
“呵。”秦斯年突然冷笑,垂眸,缓缓在他面前站起了身,坚毅如同雪山上的松,“看来你是听不懂话,那么你的这双耳朵倒也没什么用了。”
“等!等等!”钟其山一口气没有上来,匆忙抬起了手,“听清,我听清了。”
“真听清了?”
“我可以先不对楚安然动手,但是秦世子就不怕她终有一日成为你的软肋?”
“我的事情,从来用不着别人操心。”秦斯年冷笑,“那么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今后你想怎么活,全看你自己。”
他冷冷的后退两步,不再看他,唯余他在地上粗重的喘着粗气,心中的恨却更加的深了。
“秦斯年,你……你要知道,若是让陛下知道了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你就算不会受到波及,陛下也不会再相信你就只是一个拥有惊世之才的‘梅隐公子’了”
“我的事情无需你费心,只是钟大人你新官上任,来此处享乐看来委实是闲。有空的话,不妨来楚宅去看看你的妹妹。”
“你……你说什么?”
钟其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钟雪瑶如今怎么会在楚宅,而且还在他的手里?
他这是暗中扣他家人做人质吗?这个浑蛋!
“秦斯年!”钟其山再也忍不住,咬牙,“你若是有什么就冲着我来,你若是大丈夫,就别伤及无辜。”
“哦?看来你还知道什么叫做‘伤及无辜’。”
“你绝不可以动她!”
钟其山挣扎着想要扑上前去,只是尚未接近,就已被一股巨大的内力弹开,一时间五脏六腑如同瞬间裂开一般疼痛。
“钟大人这是又糊涂了。”秦斯年冷笑,回头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本世子还是那句话,你妹妹在我手里能不能活,全看你到底是否聪明。到现在为之,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告辞。”
“你……”
一话未了,大门忽开,带起了一阵疾风。紫衣之人只在一瞬间便消失不见,钟其山无助的坐在地上,粗喘了片刻,才听的一阵极轻极轻的脚步,自门口越走越近。
“滚!都给我滚!”
他咬牙怒吼,心底的火已烧的他面颊通红。
“许久不见,我竟不知,钟大人竟然也能狼狈到如此地步。”
妖媚的声音自他的头顶传来,黑色的华靴在他的眼前缓缓停下。
那不是他以为的人。
钟其山的心跳顿时一滞,摒住了呼吸,抬头,顺着他的华靴,衣角,精致的腰间玉带,修长的脖颈,再到那微微勾起的邪魅嘴角和那一般都被面具遮住了的白净的脸颊。
这……这是……
“怎么,不记得我了?”来者轻轻蹲下,如同水葱般的玉指魅惑地缓缓挑起他的下巴,“你不记得我没有关系,不过你应该还记得李公公吧。”
“李公公?”钟其山默默地在心里反复默念,顿时双眸放光,“你是赫乔?”
“呦,看来钟大人还算是个有心的人。”面具男有些娇羞的默认。
“公公他老人家竟记得在下,他可还一切都好?我舅父在他跟前儿也还好吗?”
“放心,都好。”来人淡笑道:“就算有人不自量力端了整个祁连帮,李公公他依然能够全身而退,你说说,他好不好呢?”
“好……好……”
钟其山缓缓地直气了身来,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他的拳头却握的更加紧了。
“有些人就是永远都想不明白,这华国的天,究竟是由谁掌控着的。”
“所以钟大人若有什么困难,大可以去同我来说,尤其是那些……您想做,却又偏偏做不了的事情。”
黑衣人的双目微挑,含笑,勾人。
想做,偏又做不了的。
那他可要好好想想,那他可有太多太多了。
秦斯年,你等着瞧。钟其山轻轻的眯起了眼。
总有一日,我会先端了那个楚家,再灭你亦王府满门。
到时候我便让你看看,谁才是这华国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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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等四人这一路上走的甚是无聊,小袁公子在她的耳边一直不停的说,她和着樱想躲,却也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躲,更何况还有钟雪瑶那个四处寻人的,她们也不好跑的太快,只好暂时忍着,想着找个什么人少的地方把那家伙的嘴给堵上。
说来这钟雪瑶就是冲着她秦斯年来的,安然是个传消息的人,“诓”的她如此精心打扮的来了夜集却没见到人,表面上虽不动声色,实则内心对安然的怨已然加深。
道边上卖剪纸的小摊看上去人不算多,就当是讨一时的安静,楚安然和着樱,雪瑶三人便一同做了下来,做剪纸摊子的是个看上去很慈祥的老奶奶,她的位置靠后,又并不吆喝,这也难怪别的地方都是那般的热闹,唯有此处。
“三位姑娘可是要剪纸么?”
安然等人点头应是,那老奶奶便很友善的拿出了三张红纸递到了三个丫头手里。安然自有记忆以来除了极少数做女工的时候,好像就从未碰过剪刀,更别说剪纸。若不是为了安安静静的坐下来歇歇,她是不会让自己出这个丑的。
剪些什么好呢?安然无奈,她的本事,怕是也就剪个红双喜吧,还不一定能让人认得出来呢?眼见着着樱已经快要见好了一朵荷花,那钟雪瑶就更不用提一刻钟的时间里剪出了多少好玩儿的东西了。
罢了,随便剪吧。
楚安然咬牙,握紧了剪刀,落在纸上的那一刹那竟不知发生了什么,那一瞬间就仿佛是似曾相识一般,薄的好像一碰就碎的红纸,还有这把粗糙的剪刀。
脑中逐渐勾勒出了一个形状,起初只是一只很扑通的小猫的轮廓,一点点的,他又好像变了样子,除了最开始的雏形,眼睛、鼻子、尾巴、胡须。她的落剪越发的快,就好像是在完成一件自己已经做了几千遍的作品。
出乎意料的当她展开那纸的时候,着樱也不过刚刚剪好而已。
老奶奶好奇的拾起了安然手里的作品,早先她已经看过了雪瑶的成品,只觉的颇为惊人,看过了着樱的也是大加赞赏,如今到了安然这儿,安然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老奶奶可是挑了个最糟糕的来看,我是这些人里最不会做这个的。”
钟雪瑶心中憋笑,剪纸绣花这种事情虽不是她最擅长的,却也并不生疏。天顺城里没有几人能真正比得过她,这也是事实。
刚刚她已经落剪许久都未见她动,想来她这个扬苏车灯里赫赫有名的“阿楚姑娘”是真的不会。
钟雪瑶几乎能够想象到那老奶奶无语却又抱歉的说不出话的神情了。
雪瑶抬眼,不想放过那老奶奶的任何一个表情,怎料接下来的事情她却越发看不懂了。
“姑娘您剪的是一只猫?”
“正是。”楚安然点头,“怕是有些看不出来,倒是难为您了。”
老奶奶缓缓摇头,她细细打量,仔细端详,前前后后看了许久,似乎是不想放过它的任何话一个细节。最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她的神情,起初仿佛只是随意打量一件极其普通的作品,随后竟越发的仔细,再然后,她一脸不可思议的看了看安然的脸,又低下头看了看她手里的“猫”。
“姑娘可是第一次来我这里剪纸吗?”
“老奶奶见笑,我确实是第一次来。”楚安然有些诧异的抬头,瞪大了眼,“这可是又什么问题?”
“姑娘当真是第一次来?”
第二次问,老奶奶的声音竟然有一丝颤抖。
着樱见状,也替安然带你投解释,可是这一次,那老奶奶的情绪好像是更激动了。
“既然姑娘是第一次来,那您在家的时候可曾等有人教过您剪这只猫吗?”
“我不喜欢这个,所以也不曾找人学过,这也不过是我刚刚随手剪的罢了。”
“老身冒昧……敢问,姑娘芳龄?”
她这一问,顿时震惊了在场的众人,这下不光是安然说不出话来,小袁公子和着樱也都一个个张大了嘴,一直等着看热闹的钟雪瑶更是彻彻底底的懵了。
“十……十六岁。”
“十六……十六……”老奶奶颤抖的双手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猫”,她双目游离,似在回忆,又似在思索。
最终,她缓缓的打开了面前的抽屉,小心的取出了一个泛黄的书本,轻轻翻过,里面夹着的都是定睛一看就颇有些年份的藏品。
终于,在最后一页,老奶奶停了下来,轻轻拿出了铺在那页面上一片薄得不能再薄的纸片。
依旧是一张红色的剪纸,边缘似乎略微磨损,但却不难看出它从前的样子。
四人不约而同的凑了上来,出乎意料的,那张薄薄的剪纸的样子竟也是只猫。
同摆在一旁安然刚刚剪的那只相比较,一模一样的轮廓、一模一样的姿态,眉眼的位置,距离,甚至来拿神态都一模一样。
楚安然的呼吸也是一滞,剪纸这类的事情她虽然不懂,却也知道,这世上两个不同的人很难制作出一模一样的作品。更何况这却偏偏是她有记忆一来的第一次剪纸,更别谈临摹。
一切太过巧合以至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老奶奶轻轻抚摸着这薄薄的纸片,轻叹了口气。
“这是十一年前,一个不过几岁的小姑娘做的。”
十一年前……那时候她还没有被师父救走,似乎正是她和家里人走散的时候……
楚安然面上的笑容顿时就是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