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恪一来,满屋子人立刻哗哩哗啦地跪倒一片,唯独姜宣没跪。
他还生气呢,准备狠狠地瞪季恪一眼之后就扭开头,可刚一与季恪对视,他的胸口就铺天盖地地卷进来一阵强烈的委屈,双眼猛地一酸,居然扑簌扑簌地流下了眼泪!
他自己都没想到!
季恪也没想到。
先前秦中去明华宫传旨久久不回,他等得有点疑惑,更有点烦躁,不知哪根筋一时不对,竟没有再派人,而是自己亲自过来了。
他在殿外听到了姜宣的话,心里有点儿窝火,结果一进来火还没发,竟然就先遇到了水。
那双死死盯着他的大眼睛蕴满了泪水与怨艾,令他心头的火骤然熄灭。
一挥手,跪着的下人们识相地退去,殿门在身后关闭,他向着那双眼睛的主人走去。
“唰”地一下,姜宣站起来,一边用手背使劲儿抹泪一边迅速躲去一旁。
他才不要与季恪靠近!
眼看着季恪跟着也拐了路线,他索性躲闪到屏风后,一吸鼻子大声说:“你不要过来!我不想见你!就像你前几天都不想见我一样!”
季恪:……
他停在原地忍耐了一下,想了想道:“朕方才在殿外,听君后口口声声说让朕自己来,现在朕来了,君后又不见朕?”
“那是我没哭的时候!现在不同了!”姜宣在屏风后义愤填膺,“我都好久没哭过了,你居然、居然……”
他哽咽起来,心想先前哥哥跟他说这桩婚事,说季恪喜欢他,说当君后就能过最好的日子,结果这才几天,他就被弄哭了!
越想越委屈,他破罐子破摔地控诉道:“我知道了,你根本就不是真地喜欢我!”
季恪:!
“你是想让我哥哥永远忠诚地辅佐你,才封我做君后的!”
季恪:!!!
“但是朝臣们不同意。”姜宣捏着袖子,话语断断续续,“你拗不过他们,所以这回就没有直接拒绝纳妃!”
季恪眼睛都瞪大了,一把推开屏风,逼近姜宣:“是谁对你说的这些?”
姜宣下意识向后一缩,但并不真怕,便抬起头来,用泪汪汪的双眼直视季恪:“没有人跟我说,是我自己想的!”
“你自己?”季恪一脸不信。
姜宣顿时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气哼哼地挺直腰杆:“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就不能自己想?!我又不傻,平时只是懒得想罢了!在师门里我的功课一直很好!脑子也转得快!和大伙儿讨论问题从来不落下风!”
季恪:…………
这些天来,他的确觉得他只是个天真烂漫、不入世俗的小孩子。
不由地有点愧疚,季恪退了一步道:“当真?”
“当然!我从不骗人!”姜宣理直气壮,又不忿地补上一句,“不像你!”
季恪:………………
季恪一阵无奈,道:“你想错了。”
“什么?”姜宣看着他,一双大桃花眼彻底哭红。
“你想错了。”季恪笃定地说,“朕封你为君后并非是因为你说的那些。”
姜宣一愣,眉头蹙起,有点不相信:“那是为什么?”
季恪顿时语塞,真正的原因自然不能说,事已至此,也没有必要横生枝节,便侧过身,将错就错道:“为什么朕早已言明。”
姜宣:?
意思是还是因为喜欢他?
突然间,姜宣最近一直都冷冰冰的心暖和了一些,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这话里有漏洞,便扬头质问:“既然如此,你在朝上为何不拒绝纳妃的事?你先前不是说只封我一个吗?”
季恪一愣,心想果然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他有点头大,但还不至于下不来台,缓缓走到桌边坐下,四两拨千斤道:“你猜猜。”
姜宣:???
季恪面不改色心不跳:“方才你不是说你脑子转得快?”
姜宣警惕地看着他。
他对季恪的了解实在不足,琢磨了一会儿琢磨不出什么,便也来到桌前,坐在季恪身边,顺着他的问题思索:“因为朝臣们总提纳妃的事,你太烦了,不想理会,干脆拖延?”
可拖延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对不对。”姜宣自己把自己否定了,抱着茶盏重新想,两颗漆黑的眼珠来回转圈儿,明显是特别特别努力,季恪在一旁看着,稍稍有些不忍。
他不过是转移问题罢了,姜宣却这么认真。
正想说算了,姜宣的眼神和表情突然“叮——”地一亮——
“我知道了!”
姜宣兴奋地抓住季恪的衣袖,接着想到季恪不喜欢这样的君后,连忙收回手,又使劲儿揉脸,努力把表情揉回去,条分缕析地开口。
“朝中党派众多,先前有拥护前朝太子的,有拥护其他皇子的,有不拥护任何人、只给自己谋利的,你刚刚登基,尚没摸透谁可用谁不可用,唯一信任的我哥哥又在远地带兵,你现在一定……举步维艰。”
说到这里,姜宣不由地皱起了脸。
他为季恪担心,更有一点点愧疚。
这么认真一想才发现原来季恪很不容易,季恪是他的夫君,可他居然都没有好好关心过他,更没有帮他想过办法。
他低下了头,而后再次看向季恪,目光灼灼而坚定:“你重用我哥哥,后宫又只有我一个人,朝臣不满,有的是真为皇族未来考虑,有的则是不满自己失权,而有的则只是附和他们的党魁,这次他们再提纳妃,你不直接拒绝,一定是想借这件事看清他们吧。”姜宣捧住脸做思考状,“这个办法挺好,而且其实我觉得你……”
他顿了一下,虽然有些舍不得,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自私,就一咬牙接着说:“你不应当只把这件事当作试探,你应该真地选择一个合适的家族纳妃联姻!你在朝内的确需要力量支撑嘛!再说我是白虎体质,要过了二十岁才能生小宝宝,现在还有一年多,而且我也不想生太多,有一两个就很好啦。可是这对皇族来说好像真地不够,所以你也应当去纳一些妃子。”
他的双脚在季恪看不见的桌面底下相互踢。
说出这些话他有点难受,他要给自己鼓劲儿!要踢掉那些感情用事试图反悔的小念头!
他趴在桌上,侧脸看着季恪,哭过的眼睛闪着光。
季恪的表情还是那样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有针对他那一大堆建议给予回应,只是挺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怀中递来一块手帕。
姜宣接过来在脸上随意抹了抹,然后继续眨着眼睛看季恪。
季恪终于叹了口气:“你说当年是你哥好说歹说才让原本不再收徒的师门收了你,我其实是你的师门发现了你很有禀赋吧。”
姜宣枕着胳膊蹙眉:“不知道,可能吧。那么多年前的事,细节都我忘了,只记得当时狠狠地大哭了一场。”
“为何?”
“因为要和哥哥分开啊。”
“你哥是为你好,他在外打拼,不想让你跟着吃苦,更不想耽误你成才。”
“我明白,所以我一直听他的话,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可我还是更想跟他在一块儿呀,我只有他一个亲人。”
然后在心里默默地加上了一句“现在多了一个”。
季恪一贯深沉的脸终于出现了些许触动,说:“找个机会,朕召你哥回来,让你们团聚。”
姜宣顿时喜上眉梢:“真的吗?!”
季恪点点头:“君无戏言。”
“你真好!”
姜宣太开心了,忍不住凑近季恪,煞有其事地谋划道:“对了对了,现在哥哥虽然不在,但我在啊!朝中暂时没有你能信任的人,你就先用我!我可以像哥哥一样帮你!就从纳妃理清朝局这件事开始吧!让我想一想具体该怎么做……”
季恪一句都没应,姜宣却自顾自地筹谋起来。
思考很费力气,何况如今已是深夜,近日来因为跟季恪闹别扭,姜宣没好好睡觉,方才又哭闹了一场,想着想着就困得不行,趴在桌上渐渐地闭了眼睛,手里攥着的季恪的帕子也掉了。
季恪无奈,拾起帕子,起身将姜宣拦腰一抱,扛麻袋似地对折了放在肩上,送去床边。
这些年来,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物:阴狠毒辣、老谋深算、疯狂极端……当然,亦有如明月般温润柔和,令人牵肠挂肚实在难忘的,却……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季恪站在床边,看着与被子卷成一团的家伙,再一次质疑:
怎么竟会有人是这样的呢?
姜宣:怪你见识少!(对季恪指指点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