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多是痛吟的病房,白日多了笑声喧闹,好似病痛都比夜里轻了许多。
但不欢而散母女二人间的气氛更僵,都只做周遭的沉默聆听者。
林念之坐在椅子上闭眼假寐,闻到饭香睁眼起身,未料,江月白及时雨似的拎着午饭赶来。
“我吃过了,你和阿姨的午饭。”江月白把手上的东西递向林念之,对上她冷淡的神情,一副犯错的乖巧模样。
两份饭是分开装的,都是透明玻璃餐盒,荤素分开摆得整整齐齐,还有另一个盒子放着各种切好的水果,周络的餐食清淡营养,林念之的是正常餐食。
用心程度可见一斑,林念之问:“买的?”
“做的。”
林念之眉尾微动,“哪儿做的?”
任秋冬在县城开店那些年,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张敏,对江月白很好,这些年逢年过节江月白一直会问候寄礼物给她。
适才江月白离开病房后,特地去找医生问了周络的病情。周络的饮食要注意,不愿麻烦人跟周络的健康比起来,显然后者更重要,江月白思忖一瞬便有决择。
“我有个阿姨住附近,我去她家借了下厨房。”看不出林念之所思所想,江月白回答得有些忐忑。
闻言,林念之的心似沾染上了未熟的青梅,酸涩微苦,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甘甜。
越了解江月白,越知道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意味着什么,这样的江月白,周络逼她放弃···她如何舍得呢···
“你、不累吗?”她淡声问。
江月白见林念之面色又复杂了几分,小心回:“不、累。”
然后,继续不安观察她读不懂的表情,觉得答案不对,又牵动唇角为难笑着改口:“嗯、不是很累,我去车里休息会,你们快趁热吃吧,有事喊我。”
“嗯。”林念之望着她眼底的黑眼圈,顿了下又说:“暂时没什么事,你安心睡觉,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江月白又礼貌问候过周络才离开。
林念之打开餐桌,把周络的午饭摆上桌,淡淡道:“妈,吃饭。”
两人刚才旁若无人的对话让周络烦闷,赌气道:“我不饿,不吃。”
林念之抿唇合眼浅呼一口气,把餐盒盖起,继续坐在椅子上闭眼沉默。
半晌,隔壁床的家属见周络这边冷清,跟她搭话:“有女儿命好啊,饭都给你准备的这么漂亮,怎么不吃呢?”
周络愣了片刻,干笑道:“没什么食欲。”
“你那个孩儿可是真孝顺,昨晚担心你,干站了一夜,我还劝她坐会儿,她愣是一下没坐,就只知道盯着你的吊瓶。”
人心都是肉长的,周络不知道昨晚后来的事,再想想江月白尽心尽力做的事,为人母的她略微动容,支吾难言。
“嗯···难为她了,你不说、我都不知道···”
那人惋惜叹气,朝着另一处努嘴向周络示意,“哎,换个儿子就难说了,就那床把老爹扔进医院,三天了人影再没见过···”
林念之耳畔又回响起江月白醉酒时的话“我爱你,要好好爱你,要爱屋及乌”。
适才心间的青梅似落入了口中,酸涩的味道刺激味蕾,微苦中的清甜在悄然蔓延。
许久,酸涩不再,甘甜满溢。
久远的青涩,稚嫩和忐忑在满腔热忱中尘埃落定。
那人和周络还在继续闲聊,林念之听不下去了,她心口膨胀却钝疼,起身时头晕目眩,扶着椅背缓了下,踉跄着走出病房。
打开和江月白的对话框,敲下的字又被一个个删除,最后,她只是默默换上了相册搁置许久的手绘头像。
平复好情绪,她又垂眸回到病房。周络看见她毫无血色的脸和泛红的双眼担忧心疼。
蛮横的道德绑架不奏效,僵持便没有意义,周络打开自己的午饭,看了眼林念之,“吃饭吧,身体重要,手术的事听你的,那件事我还是不会同意。”
·
换了医院检查,医生仍建议手术,周络平时坚持规律作息和运动,身体素质挺好,除了心脏问题,没其他毛病,术后三天已经可以出院。
“妈,以后你也住安北吧,这几个月先暂时跟我住,过后你要是想一个人,我在我那栋再买一套。”
周络望见病房门口的高挺背影,板着脸,“我不住安北,我要回青山,这里空气太闷了,你陪我回青山住,画画家里也能画。”
她把女儿从一尺长皱巴巴的模样,养成落落大方的大姑娘。女儿现在什么心思,她能看不出来。
自转院到术后这几天,林念之不见对江月白客套半点,什么都依赖江月白。
可惜怀柔政策在她这儿行不通,江月白哪哪都好,但性别不对,一切都是无用功。
“妈,回去不方便,在安北来医院什么的也方便。”
周络穿好鞋原地活动,扫了眼林念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还是一句话,坚决不同意。”
“妈,你—”林念之停住叠衣服的手,语塞。
“我几天我都顺着你的想法,也该你顺顺我,不是你说的平等吗?”
周络刚手术,林念之不敢也不能跟她对着干,她早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又问:“那你什么意思呢?”
“你跟她讲清楚断开,在家跟我住,不见面不联系,看你会不会真的不好。”周络用林念之先前的话堵她。
周络这几天没少旁敲侧击问江月白,关于江月白和林念之相识相处的事,主要是江月白眼看着老实,不像自己闺女,编起瞎话一套一套。
江月白实诚,但也知林念之不愿周络知道她脚踝手术的事,可她们之间略过林念之手术的事,能说的实在乏善可陈。
这就导致,在周络看来两人的关系好似空穴来风,认识不过四个月,见面次数屈指可数,能有多深的感情,上头了难分难舍,转头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林念之找她话里的漏洞,笑问:“那四个月后,你就同意?”
“四年我都不会同意,你不会自己也没信心吧?”前几次不理智的对话后,周络也反思过,得用聪明的手段,自家女儿的脾性软硬都不容易吃,那就大家一起打太极。
十年都遑论,区区四个月。
林念之微不可察挑眉,继续收拾行李,“那就按你说的办,但四个月后我要回安北,你要想住青山也行,给你找个保姆,不能一个人住着。”
她的原则:你退我进,我退你也得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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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你好好休养,有空我再来看你。”林念之扶着周络,大包小包江月白一人包揽着,她放下东西,乐呵呵看向她们。
周络客套话都不愿说,眼神示意林念之后,直说:“这段日子,麻烦你太多了,不能一直麻烦你。”
“妈,我去送送她。”林念之拽着江月白的袖子往外走。
“北北,我也没事,怎么这么急送我?”进门一分钟不到,就被送出门,江月白一脸懵,门刚合上便忍不住好奇。
林念之故意丧着脸吓她,“我妈看出我们的事了,逼我跟你断干净。”
江月白肉眼可见的慌,不断吞咽,眨巴着眼睛,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耷拉着脑袋忐忑开口:“你、你、你真的···要跟我、我···”
车停在楼下,林念之直接摸过她手里的车钥匙,把话都说不利索的人推进车里。
刚上车,林念之就被江月白抱了个满怀,江月白只呢喃喊她:“北北···”
这几天两人一直绷着神经,手都没怎么碰到,一个单纯的拥抱,让人生出无限眷恋。
感受到江月白在颤抖,林念之抚摸她后颈,“我没答应。”
江月白长松一口气,嘴角咧到一半又僵住。
只因林念之又道:“但我答应她四个月跟你不见面,不联系。”
“四个月···”江月白愣神一瞬,愁眉苦脸,“真的不能见吗?”
她那天看到林念之换的新头像,痴愣一瞬,转而激动到飞起,在车里原地做了几十个俯卧撑才堪堪收住兴奋。
今天得知林念之要陪周络回青山住,她立时就想好每天往返青山,只可惜计划还没实施就要夭折。
周络的手术一切顺利,林念之绷着的情绪放松不少,见到江月白委屈巴巴的傻样又禁不住想逗。
她吻了吻江月白唇角,垂眸低落,“不能吧,万一被发现,我妈把我关起来怎么办?毕竟我答应她了。”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林念之从始至终都没想过两人会真的不见,不过她起了兴味,现在倒挺想看江月白之后的反应。
“那···发信息可以吗?”江月白收紧胳膊黏她更紧。
喧闹的铃声突兀响起,江月白看眼手机,本能看林念之脸色,上次的不愉快历历在目。
林念之面上波澜不惊,似对屏幕上的名字没反应,继续捏着江月白的手指把玩,江月白顿了下坦荡接起电话。
南乔嗓音低落,“小白,我过段时间想回国散散心,可以借住你那儿吗?”
“我有女朋友,借住不了。”江月白直接回绝。
南乔离婚的事,江月白早前就从南乔发来的信息中得知了,话语里能感觉出南乔情绪不佳,江月白抽空回复了几句宽慰的话。
现今听声音应该还在失落难过,随手的小事可以帮,但她也不至于拎不清什么事都应。
“你、有女朋友了?怎么都没听你提过?”南乔笑问,死死握着手机。
她的第六感没错,只可惜紧赶慢赶还是出了问题,她原本的计划是明年离婚,目前公司还在上升期,还需要一些时间,可江月白越来越慢回复的信息,让她本能不安。
直到几个月前持续联系不上,她觉得事情有脱离她控制的可能,故而提早离婚。
“之前没追上。”说起女朋友,江月白声音柔和许多。
虽然她现在和南乔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可她曾经喜欢过南乔这事确实敏感,她不想林念之有误会,道明有女朋友自然是特意为之。
“嗯···恭喜。”大洋彼岸的人咬唇故作轻松,电话里听不出语气,江月白只当她真在替自己开心。
林念之抬眼静静看江月白,江月白冲她笑,顿了下又对电话那头说:“谢谢,我可以给你推几个中介的联系方式,你网上看过后需要实地看房的话,我有空可以帮你去看一下。”
江月白有女朋友的消息来的猝不及防,南乔还未梳理清楚,含糊应声,草草挂了电话。
收起手机,江月白看向林念之认真解释:“刚才打电话的是之前给你提过的,我高中喜欢过的那个朋友,她最近离婚情绪不好,想回国散心,我答应有空可以帮她看看房子。”
又小心问:“你有没有介意?或者不舒服?”这都是很正常的情绪,即使她是坦荡的,但林念之的真实想法才是最重要,最需要她去关心的。
林念之是有一瞬间的不舒服,但理智可以压制,她调戏摸着江月白的腹肌笑,“嗯,我挺舒服的,手感很舒服。”
她对南乔的介怀随着和江月白的相处已几近消散。
当年江月白初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南乔主动靠近她,对那时完全敏感封闭的江月白也是件好事。
生命的每个时间节点都会有对应的人,来来去去也是人生未知的美,她犯不上总揪着这点事。
见她不在意,江月白放心笑,又转回她俩的话题上,“我们可以联系的吧?阿姨不会收你手机吧?”
“手机收了还有平板和电脑,总能联系上,实在不成你买个鸽子给我传信。”
出来有几分钟了,不放心周络独自在家,林念之再亲她一口,笑言:“好好照顾自己和爆米花,把Fit做强做大,我得回去了。”
“嗯,好,都听你的。”江月白依依不舍松开她,又将唇递过去再讨了个吻才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