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宫内的鸾轿行至宰相府门前。
露生先是由内侍引到太后的慈元宫,请过安后话了些家常,这才由宫婢引她到玉芙宫内。
玉芙宫的装潢较为生气些,宫内的花儿皆是较为艳丽的,西侧还特意辟了一大块草坪,听闻宫婢道这是兔兔平日的吃食,这草乃是北境移植来的,最开始恐兔兔适应不了上京的气候。
难怪兔兔这三日养在露生处,宫里还特意遣人定时来送它的吃食。
秦姝安坐在外头的摇椅处,终于见露生来时,放下手中的茶盏,上前抱过露生手中的兔兔。
用手顺着它头上的白毛道:“兔兔呀兔兔,在二娘那可过得好?”而后将手触到了它的肚子,倒是鼓鼓的,“想来你是过得滋润的。”
秦姝安朝露生递上一笑,拉过她的手便往殿内走去,“二娘,三哥哥已然在里面了,现下在融蜡,快来。”
露生应好,瞧秦姝安迫不及待的样子,便起来好奇到底是什么。
殿内多为各国送来的制品而装饰,甫一进殿,便闻到淡淡的蜂蜜味儿,甜意充斥着鼻间。
待露生绕过天然玛瑙镶嵌珐琅屏风时,见那几只鎏金熏炉里并未散发阵阵烟气,反而是螺钿托盘内立着几根正在点燃的鹅黄色香烛。
繁花织锦的绒毯上放置一个长形的矮小案几,秦玉夜在上头席地而坐。
案几上架起了三个巴掌大的小火炉,每个炉上皆放置着一个融蜡的黄铜器具,另外的空处,则放了几个木制的模具,用金器盛的各色染料、和一些金粉。
见她二人,秦玉夜起身同露生作了一揖,露生亦同她行过礼。
秦姝安将二人看在眼里,携露生坐至了秦玉夜的身旁,自己则坐至她的对面。
“蜡融好了吗三哥哥?可真是太慢了!”秦姝安稍有怪罪道。
融蜡自是在蜡而不在人,可秦玉夜习惯了秦姝安的性子,并未反驳,“须再得一盏茶的功夫。”
露生垂眸,秦玉夜的手放置膝头上,掌大而白皙,指节细长分明,瞧起来便是未练过武的。
她多看了两眼,而后将带来的黄梨木匣子递给秦姝安。“公主喜欢的珠花,猜猜是什么模样的?”
秦玉夜看着身旁的白蜡,嘴边盈起笑意,平日里京中的娘子们喜爱做这些,他同旁人一般,觉着不过是在闺中无趣,寻些乐子罢了,不曾想这般倒是觉着岁月静好的。
“嗯……”秦姝安抬起眼眸思考,“不知是牡丹,荷花,还是旁的?”最后实在想不出来,“二娘,你就别卖关子了,我可以看了吗?”
露生瞧她那水灵的眼珠转呀转,甚觉可爱,不禁笑出了声,“公主打开看看。”
秦姝安得了允许,即刻将木匣子打开,竟见里边是一直栩栩如生的兔子,洁白无瑕,还透着珠光。她不免张大了嘴巴。
“珠花还能制成这般?我原以为,只能制出花儿的模样呢!”秦姝安拿起兔子模样的珠花放在手中把玩。
露生点了点头,“珠花并非只是花,想要什么模样都可以制出,只是需费些心思罢了。”
秦姝安将它戴至发上,命宫婢将铜镜给她拿来,瞧着镜中的珠花,是愈看愈喜欢,由心赞道:“二娘,你这手艺,若是家中落败,可不愁吃穿。”
言罢她又将珠花拿下欣赏了一番,余光中瞥见秦玉夜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她只觉浑身不舒服,朝秦玉夜看去,只见他肃着面容。
秦姝安默默地用指尖捂住唇,不敢同秦玉夜对视,怔怔道:“说……说错话了……”
自上次回宫,秦玉夜便在马车上肃声同她道作为永安公主,要谦卑有礼。
秦姝安自然知,这话后面,可还漏了一句,尤其是在二娘跟前。
可这至于吗,她不过是假设而已嘛。
思及此,秦姝安略有委屈地撇撇嘴。
露生不知秦姝安怎的将先前的欣喜全然抛光,但瞧她这般委屈的模样,她只好找了个由头将她的情绪调回来。“公主要给我看的好东西是什么?”
听闻这个,秦姝安又起了兴趣,将案几上的木质模具摆在露生跟前,“你去南疆的这段时日,上京贵女中兴起了制香烛,我听闻宫婢说时,实在感兴趣得很,可外头的娘子都是寻着闺中密友一起制,我却只有自己一人。”
秦姝安嘟起嘴,用指尖绕着发丝,“我只好备着东西,日日等二娘回京同我一起制。”
好在终于盼到了露生回来,她将先前的委屈情绪一扫而光,指了指木质模具。
“这是我特意命人做的,这个是花儿,这个是中规中矩的长烛,还有这个,是山峦模样,二娘你先选。”秦姝安用手拖着面颊,期待道。
露生展笑,看着案几上的模具,最终选了那山峦模样的模具,“那我便要……山峦。”
“好呀!”秦姝安私心是要花儿的,这下便合她的意了,将花儿模具拿过放到自己跟前,而后将长烛模具给秦玉夜,“这个不好看,三哥哥你要这个罢。”
露生看她理所当然的样子,再次被她逗笑。
待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秦姝安示意让露生先选。“我听宫婢说,要先选染料,滴在蜡中,便可让蜡制成自己喜欢的颜色。”
“山峦本是葱绿,我想着,既是香烛,便得做得新奇些。”露生最终是拿起了湖蓝的染料,正欲滴进去时,却被秦姝安大喝一声制止。
随后她便笑道:“二娘仔细些,这烛液烫人,不如让三哥哥替你来,三哥哥,二娘这般肌肤胜雪,可不能让她受伤了。”
秦姝安言罢给秦玉夜使了眼色。
秦玉夜拿过露生手里的小银匙,二人的指尖相触一瞬,露生只觉指尖一颤,赶忙将纤手抽出。
待将湖蓝染料滴入烛液中,秦姝安则让露生撒上些金粉,“我瞧着那些娘子制的,撒的金粉到夜晚如星夜一般,甚是好看。”
她将金粉递给露生,这时一个宫婢进来,道良妃娘娘传令,让公主到良妃宫中。
秦姝安闻言即刻起身,“二娘,你同三哥哥且先制着,这金粉撒进去后,将烛液倒至模具中,待过上三个时辰,便成了。”
言罢她便同那宫婢走出,良妃娘娘是秦姝安的生母,只是身子一贯不大好,这些日子更甚,咳疾更重了些,前两日又得了高热,现下虽高热已退,但仍是在宫里养病,并未出宫走动。
良妃娘娘传,她理应是要快些去的,可出了殿门,秦姝安却放慢了步子,瞧见时闻时,她上前肃声道:“我三哥哥和二娘在里头,你万不可进去打扰,无论什么事儿,都不许进去禀报。”
就算她不说,时闻也知,同二娘相处时,秦玉夜一贯不喜人打扰,虽并未表现出来,但时闻自小在他身边,他还是有些眼力见的。
这时他将目光放在秦姝安头上的兔子珠花上,不得不赞叹,二娘的手真巧,且这兔子珠花十分符合公主的活泼性子。
秦姝安抚了抚,问道:“好看吗?”
“好看,公主无论簪什么都好看。”时闻淡声道。
秦姝安满意地咧嘴笑笑,垫脚拍了拍时闻的肩,“那是自然,你可比三哥哥好多了,三哥哥可从不会夸我,可你往后不要总板着脸了,若是这样,是娶不到夫人的。”
时闻一向不苟言笑,闻言,却是抿嘴一笑。
殿内,自秦姝安走后,露生只觉先前那股压迫感由然而至,心里又泛起了同那日送茯苓糕时的紧张之意。
“香烛新奇些自是好,可红烛寓意喜庆,自是好兆头,不如我这份儿,便制得同这模具一般,中规中矩罢,娘子觉得呢?”秦玉夜将小银匙放至红色染料前,细声询问着露生的意见。
“听闻良妃娘娘身子抱恙,自是要些好兆头来。”露生答道,言语中尽是客气。
秦玉夜闻言,将红色染料放入了另一份烛液中,随后拍落手上沾到的金粉,“淮状元是相公的门生,想来是常常进宰相府的,令妹亦到了说亲的年纪,相公迟迟不做决定,娘子难道不着急吗?”
宫婢这时递上了热茶,秦玉夜端了一盏到露生跟前,露生接过浅啜了一口,“淮状元自是有自己的打算。”
秦玉夜挑了挑眉,“我若是娘子,便将决定权握在手中。”
露生一怔,望着秦玉夜,听他慢慢往下说。
先前便已将金粉撒了进去,秦玉夜这时拿过她的模具,将黄铜器具里的烛液仔细倒了进去,“三月后万邦来朝,按旧例,父亲会让贵女献艺,以让天下人认为,我们廑朝的女子皆是多才多艺,若是受得各邦的赞赏,父亲定会许那人一愿,娘子可要想清楚了,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话音甫落,露生垂眸细细忖着秦玉夜的话。
他又道:“你可回去想些时日,明儿我同姝安到南香寺去为良妃祈福,你也一同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