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到最后,季白榆是被陆林一顿好吃好喝招待之后,散步消食背回宿舍的。
一下午心情起伏太大,她对于被人背着这样丢人的事感知已经不敏锐了。
“没听你说过你会做饭。”她趴在背上说。
陆林不以为意:“我以为这种男人必备的技能,不用强调。”
季白榆踢了他一下:“陆林,你有一点装。”
他臭得瑟:“没办法,有点资本儿。”
“哦——不好吃。”
“……”
陆林说的追人就是真的追,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只要没课又不进厂房的时候,他就追在季白榆屁股后面,室友一度以为她遇上了变态追求者。
“陆林,你是没自己要干的事了吗?”季白榆在宿舍楼下再一次碰见他时,终于忍无可忍。
他表情很无辜,说:“这就是我自己要干的事。”
季白榆对他这种打太极式的不要脸话语已经免疫,没再多说,转身走进夜色里。
她穿了件薄纱上衬和阔腿牛仔裤,看着不严肃,但比平时要郑重昳丽。
陆林跟上去问她要干嘛?
“参加班上组织的一个聚会,你确定要去。”
他不答反问:“不可以带家属吗?”
“你算哪门子的家属?”季白榆踹他一脚,正色道,“陆林,我觉得有必要强调一下,现在我们两个没有任何超出普通朋友以外的关系,你别试图占我口头便宜。”
一时之间,空气无言几秒,她瞥向旁边那人的神情有那么一点不易察觉的神伤。
结果听她听见这人说:“怎么算占便宜,不是说朋友是自己选的家人吗?”
“……”
她就知道刚刚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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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榆一个小时前拒绝了室友同往的邀请,所以这会儿来到包厢的时候,场子已经被热好了。
她看了看,一群心理学“牲口”在玩狼人杀,玩得惊心动魄的。
“你要不要吃点什么?”她把果盘往一边摆,间或与几个人打招呼。
陆林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就紧靠着她坐下。
有人问身边的人是不是她男朋友,季白榆以“他是我朋友来凑凑热闹”为由给否认了。
“那你要不要和我开局游戏?”
季白榆的小组组长是个很外向的男生,很热情的邀她打吃鸡。
她看了一眼身边安静坐着的人,同意了。
“我也加一个。”陆林说。
“啊,你也打吃鸡吗?”组长愣了一下。
陆林没搭理他,直接点进了游戏主页,示意季白榆拉好友,才说:“她可以带我。”
“那,那也行吧。”组长原本坐季白榆右边沙发,陆林直接站起来,说:“白榆,你往旁边挪一点,让学弟坐我旁边吧。”
“……”
季白榆一脸懵下意识站起来,觉得陆林今晚指定吃错药了。
游戏开局,组长跟着季白榆一块跳伞搜房子,陆林被甩在了刚枪区。
界面不断显示“你的队友lu使用akm击杀了***”。
“你的队友lu将***击倒在地”。
“你的队友lu用手榴弹击倒了***”。
……
季白榆一边瞧陆林的眼色,一边应付隔着人墙与自己聊天的人:“啊,我有没有枪?我有,不用给我了……”
“给你这个三级盔吧,免得被敌人炸了——”
“啧。”陆林突然出声。
他们跳的是郊区,没什么人,就捡些组长丢给她的装备,没什么意思。
看着图上代表陆林的标越来越近,她缓了缓口气:“哎,你快带我去刚——”
“砰!”
组长被炸死了。
“我操!”组长爆发出一声叫,“学长,你怎么炸我?!”
季白榆也吃惊地看着他:“你……”
“手滑,抱歉。”
单听语气,并没有品出他的歉意。
季白榆趁别人不注意,掐了他一把,嘟囔:“没礼貌。”
她听见旁边的人轻笑一声,没什么诚意说:“真手滑。”
“……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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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11月已经下起了不算小的雪,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在柏油马路上,距离上次聚会过了一个礼拜,季白榆只在一个晚餐后的散步活动里匆匆见了陆林一面。
他上班的时候,手机总是摆设,收不到信息。
季白榆也不知怎么的,撑着伞就循着记忆来到了上次的郊外。
风还算不上刺骨,但刘海又被吹的糊一脸时,她觉得自己真是有病儿。
又不是灰姑娘、白雪公主的戏码,哪里就这么巧,又能遇到了呢?
她应该现在就走,免得在这个连个避风便利店都没有的“不毛之地”冻成冰雕。
可是——
再等等吧,万一呢。
季白榆缩着手,低着头,看脚尖。
脚尖的雪从薄薄的一点,再将鞋底一圈缠绕,又把鞋面淹没。
直到脖子实在酸的撑不住,季白榆才意识到已经过去很久了。
无边无际的白染上了灰,面前的防盗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真的是童话。
季白榆心想。
“哎呦,祖宗。”陆林不可置信地绕到她面前,“你怎么来了啊?”
说完又不听她回答,拉着人的大衣衣摆就拽进了室内。
他帮她拍掉头发、肩头的雪,又把伞收了,还顺带按了电梯。
“你要出门吗?那我也出去了。”季白榆看他全副武装,不像只是临时出门的样子。
“出哪去啊?”陆林急匆匆摁住她,“就是要去找你的。”
“哦。”
“在楼下怎么不和我说?”
“怕你在实验室收不到信息。”
“我的错,我以后都不关机了,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没事也行。”
“哦。”
“楼下大门的密码和楼上的密码,我待会发给你,以后不要等在楼下了。”
他说很多话,但不问季白榆为什么来、有什么事,好像她根本不需要任何目的就可以像回自己家一样来他家。
“你生病了?”季白榆换鞋进去,发现原来被盒子盖住的地方代替的是一些碘伏酒精和棉布。
“前几天做实验烧到手臂了。”陆林简单解释,“没什么大碍。”
“真的没事吗?”她不信,去扯他的衣袖。
“嘶——”
季白榆吓得把手弹回来,嗔怪:“不是说没大碍吗?”
陆林笑说:“谁知道他这么快就有小碍了。”
“……”
他又解释说前两天没找她,是因为手臂要输液。
季白榆表示自己并不关心,但在吃完陆林亲手烧的饭之后,又尽职尽责的帮他换了药。
室内地暖很热,季白榆盘腿在沙发上听着厨房传来的碗碟声和“哗哗”水声。
电视里是一些庸俗喜剧,往落地窗外看去,能看到市中心的大楼和霓虹灯辉映。
明明不论什么事都有些乏善可陈,但她竟然不觉得无聊,反而出奇的感到平和。
两个多月前,她一意孤行拖着行李一个人跑到了北方来,和好朋友,和家人都隔着天南海北,说一句漂泊无依也不为过。
世界真是好大,人也有好多。
如此纷复繁杂、车水马龙,远离乌托邦、象牙塔的季白榆走了三个月,陆林已经走了三年。
不知道陆林怎么样,但她却在异乡第一次体验到了实感,而非羁旅蓬草。
“工作难吗?”季白榆突然问。
陆林擦桌子,擦到一半,看她一眼,又继续说:“不太好说,但是没读高中难。”
“……好吧,那这个真没话讲——大学有女生追你吗?或者和你表白?”
他去洗手,端了一碗提子过来,才答:“你想说什么呢——一两个吧,我不太讨人喜欢。”
季白榆有些嫌弃的瞟他一眼:“我以为你不知道呢,总总一副没脸没皮、胜券在握的样子。”
陆林笑了笑没说什么,须臾,他又凑过来笑,说:“大帝,打个商量——现在是我在追你的期限内,你要不专一一点,先不要急着选别人呗?”
“我靠,你要不要脸?怎么我要选了别人,就是我滥情了,是不是?”
“那我不要了,行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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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雪来得早又来得大,几乎是一夜之间,季白榆就发现自己已然进入了一个白色世界。
两个室友都趁着周末回家了。
“想不想出来玩?”她听见电话那头的人问。
“玩什么?”
“看你想玩什么,如果没有就跟着我。”陆林给足她选择。
季白榆已经在衣柜取大衣了,可还是说:“其实是你想玩吧。”
“是啊。”陆林没有推脱,笑笑,“不过主要是想和你一起玩。”
“……”季白榆一噎,又有点脸发热,穿上衣服的期间不忘骂他一句,“你好油——以前冬天没把附近玩一遍吗?”
“玩是玩了,但感觉今年再玩一遍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他这话说得广,叫人多想又不敢想,于是季白榆取了个最表面又不太表面的意思:“毕竟一年比一年老了,心境自然不一样。”
“……”
“行了,你什么时候到?”
“再等我三分钟。”
合着这人先斩后奏呢,季白榆要气笑了:“你怎么不直接站我们宿舍楼下再喊楼邀请我呢?”
不知道陆林的表情,但听语气应该蛮欠揍:“如果你刚刚要是拒绝我的请求的话,我是打算这么干的——看来我俩心有灵犀,很般配。”
“滚。”
还没有到冻得出不了门的天气,大街上很多人,下午三点,红彤彤的灯笼也亮起来了。
陆林好像真的在过去的大学生涯里把周围都逛遍了,看似毫无目的在散步,偶尔还给季白榆介绍几家店铺,但最终的目的地都让她很惊喜。
季白榆玩到了以前只在手机里看过的冰雕花,陆林帮她找模具,手把手教小孩儿似的教。
她明明手都冻红了,却出了满头汗,让陆林一脸惊奇。
最后她雕了朵根本看不出品种的水晶花送给陆林,开玩笑说是“定情信物”,不过看他那认真的模样,好像还真当回事了。
北方现在下的是初雪,所以很多以冰雪为主题的店面都挤满了游客。
季白榆在人堆里被陆林“挖”出来套上滑雪板。
他牵着她的手,故作严肃地说:“扶稳,别被淹了。”
季白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年年都会儿去滑雪,还是说北方人天生自带这种天赋,反正滑得很稳,也教得很细致。
天然的雪看上去和棉花一样软,踩上去又不一样。
短短的坡上滑下来,凛冽的风透进脖子里,却丝毫察觉不到冷意,季白榆只想放声尖叫——
太特么好玩了!
陆林盯她盯得死死的,就怕一个不小心栽进雪里去。
这么久了,雪看了不少,但还是第一次玩,以至于回去的路上季白榆还意犹未尽。
“我说你们北方人真是从小就吃这么好了!”季白榆兴奋地说。
陆林又时时刻刻骚一把:“吃得再好也没你好。”
“……你闭嘴吧。”
.
有那么一段时间,陆林变得忙碌起来,很少能回她的微信,所以季白榆索性就利用难以说清的身份经常跑到郊区去做客。
下班回来的陆林听着客厅传来的声响也欣然接受。
其实要是不说,随便挑个人来都认为他俩这是正常的情侣相处日常。
按理来讲,就这么几个月过去,怎么也该水到渠成了,可季白榆总觉得差点火候。
但到底差哪儿,她也说不清。
或许是哪怕他们已经有了很亲密的距离,可陆林这个人在她眼里,总是影影绰绰。
两年前是这样,两年后还是这样。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年龄差异带来的必然隔阂。
但只是两岁也会这样吗?
她不知道。
这样不清不楚的事她会在每个深夜里探究,第二天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
已经彻底进入深冬,季白榆的脸缩在围巾里。
郊区已经白茫茫一片。
在这样的万籁俱寂,只剩北风逶迤的下午,她竟然隐隐约约听见夹杂在风里的争吵。
天空灰蒙蒙的,低矮得让人感觉在站在三楼楼顶就能摸到。
其实说争吵也不对,听着音色,只像单方面的指责。
不过不管是什么都和她无关就是了。
然而当她拐过弯看清场面时,又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她看到了陆林。
铁门前的雪地上站了三个人,还有一把伞随意翻滚在一旁,已经被雪压住了。
看来三人站在这儿已经不算短时间。
陆林站在一边,只穿了一件驼色毛衣,头发积满了雪,表情淡然。
另外一男一女,倒是穿戴整齐,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但透着一股子书卷气。
季白榆听见那个男人开口,语气严厉:“你简直就是胡闹!在这里读了几年书就翅膀硬了,离得这么远的还真打算定居S省啊?!”
陆林有些烦躁的皱皱眉,只说:“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并非是要定居在这儿,只是这几年不打算走。”
“那你这还不是要定居?!”男人态度很强硬,“你那小公司能挣几个钱,能给你什么很好的前途,回H省不是一样的?!”
“你们为什么非要管我?!”像是忍够了,陆林吼道,“前二十几年你们把我当空气!填志愿的时候你们不闻不问!我想让你们管的时候你们不管,怎么现在就非要来管呢?!”
男人被气的说不出话,喘着粗气怒视他。
季白榆被吓得一抖,愣愣站在原地,和他对视。
她拿不准陆林想不想让她知道这事儿,不知道该不该走。
女人也气的不轻,还在讲:“你就是这个态度和你父母讲话的!”
陆林已经没在听了,低着头摆弄手机。
过了两秒,季白榆看到他发来的信息:〔过来。〕
百来天里陆林发出的最简短的信息,却让季白榆心如擂鼓。
她走过去的那几十步路里,很难再听清什么。
只有新一轮的争吵,比刚刚更激烈一点。
等她回神,陆林已经被扇了一耳光。
很响。
男人举起的手都在抖。
季白榆瞬间就抱上去了,转身把他护在身后,颤着声音说:“你们干嘛啊……”
陆林很淡的拍拍她的肩安抚,而后冲两位说:“满意了?”
“我说你真是太不像话了!”陆母看见季白榆,深深皱起眉头,“你之前说在追一个南方女孩儿我还不信,没成想是已经好上了——陆林,作为你的母亲,我很了解你,你从来不会对自己负责,也不会对别人负责,你和一个南方人谈恋爱,有替别人考虑过吗?你果然是从小冷漠又自私,只会让别人失望……”
陆林冷下眸子,不再出声。
季白榆抱住他,有些激动地开口:“关你们什么事儿啊,你们又不是我爸妈,我和他谈恋爱是我们两个的事,您不想管他,能不能就不要插足这些事啊?
他做的那么好了,你们总是看不见,就不要阻挡别人来管他啊!他那么糟糕你们为什么还要一遍遍强调自己的身份啊,是不是只会用身份压他一头,是不是怕他变得彻底脱离控制?!
你们不爱他,我来爱他就好了啊,你们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吵!你们穿得这么暖,陆林还冻着呢!”
她的话越到后面越委屈,感觉就要心疼得落下泪来,拖着陆林走的时候,还硬邦邦地说了句:“慢走不送!”
一进电梯,季白榆拉着身下人的手,又去摸他的脸,一脸急切:“疼不疼啊?你是不是傻,都不知道躲一下啊?”
她又去暖他冰冰冷冷的手:“你怎么在下面站那么久呢,冷就回来啊,不跟他们吵啊……”
“你怎么也不知道穿件外套……”
“我听见你说我们在谈恋爱了。”陆林冷不丁说。
其实季白榆的手也冷冰冰的,还一个劲儿怕他冷。
陆林无奈得很,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
“你就只听得到这些!”季白榆都要气死了,电梯门一开就把他往家里扯,你主人还轻车熟路,“你暖暖吧!”
“是不是的?”陆林很固执地问。
“是是是,行了吧,我说你真唔唔唔!”
陆林堵住她的唇,两人满身的寒气交融,明明该得到的是冰冷,可互相渡着炽热。
季白榆的脸瞬间就涨红了,被陆林提着腰点起脚尖,双手不知不觉就环到他脖子上。
室内响起暧昧的水渍,还有隐约的低喘,她热得受不了,推着陆林要分开。
“我们白榆大帝刚刚在下面这么勇敢,怎么现在就受不了了?”陆林把头埋到她肩膀,低低的声音有些沙哑,胸腔震得季白榆站不稳。
她被陆林托着坐在茶几上,鼻息间萦绕淡淡的独属于这个男生的香味。
窗外的雪下个不停,呼啸的寒风撞在玻璃上,陆林附在她耳边说:
“我真的好喜欢你,季白榆。”
这一刻,四肢血液重新循环,让冰冷的冬迎来了春的气息,季白榆听见了山涧流水的声音绕过自己的身躯,驱使着她往前,再往前。
终于,她吻在陆林的眼睛上,说:“我一直都是,男朋友。”
我喜欢你很多年了,现在是第四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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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期结束的那一个周末,季白榆带着他的男朋友去了室友强推的新晋冰雪公园。
很巧,在公园深处有一片榆树林,更巧的是,它冰冻的树干保存着原来的枝叶。
冰雪包裹了本该落叶的墨绿,变成了一片真正的圣诞小灯笼树。
只不过是绿色的灯笼。
讨厌拍照的季白榆在路人的好心帮助下和陆林在森林的指示牌前排了一张照。
照片定格在男生低垂眉眼看她的刹那。
北方的冰雪那么厚,可那张照片里生机盎然,是溢出来的春意。
喜欢是一场千山万水的长途跋涉,其实看不到终点。
很多事情在喜欢面前找不到原因,一如季白榆没办法解释那么多年不愿意入镜的自己,为什么会主动要求一张合照。
陆林告诉她那叫喜欢。
或者,再准确一点儿。
那叫爱。
陆林抚上她的眉眼,告诉她:“我爱你——最近我才发现,很多年了。”
我爱你很多年了,往后很多年也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