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疼得人事不省,霍云山只得请铁七爷帮忙,让他躺平,掀开紧裹在李慈晏身上的薄被,霍云山没想到福王看着瘦长,倒是个有肉的,以前应该也是个练家子。贴身的中衣湿得彻底,这样省的脱衣了,直接上手。
这样李慈晏都没有醒过来,霍云山只有向铁七爷征询意见。
她说:“王爷这病能治,不过得按我的法子来。你们若是信得过我,让我治,就得答应我一条:不论我做什么怎么个手段,都要按我说的做。若是能行,我也好施展。”
铁七爷想了想,说:“我家王爷自然是信得过您的。但王爷向来有主张,前头就说了想问明了诊治的法子,再做决定。也是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的意思。我一个下人没有替主子拿主意的道理。不如这样,既然霍大夫诊出了病根,治也不在一时。等明日王爷醒来再作定夺也不迟;要是能让王爷即刻醒来那自然更好了,上回那个香丸,不知还有没有。”
霍云山气得笑了:“那你们喊我来干什么?不让动,是趁着发作的时候确诊拿出个诊治的想法?”
“对!”想不到铁七爷竟然连连点头,“王爷也看了许多医书,说是这虫症各有不同,平静时看着一样,发作起来才能看出不同。”
这倒让霍云山惊了一下,的确是这样,仔细想了想,说:“这个香丸不能多用。”原因她没说,是因为香丸中的奇药用多了就离不得了,虽有奇效,但之后损害肌体甚重。再一次仔仔细细替福王查看了一遍。
铁七爷上来问:“心里有数了?”
霍云山点头。
铁七爷见她点头,走到福王身边,用银针刺进福王穴位。霍云山看得清楚,这穴最疼,昏昏迷迷的福王经这一刺激猛然睁开眼睛,虽然目光有些涣散,但人清醒了。
铁七爷示意霍云山上前,又转头对福王爷说:“王爷,霍大夫有主张了。”
霍云山对福王扼要说了她的治疗步骤,思路是先去虫再调养排毒,在下次发作前,用药石将虫逼出,趁虫躁动蹿走时再以银针取出。取出虫后用汤药、针灸将体内残毒从五脏往外逼到肌肤,再药汤浸泡,使毒液排出体外。最后调理身体。就这么个情形,福王竟然还能问出几个切中要害的问题,看得出他在努力集中注意力,然后点了头,才昏睡过去。
获得王爷点头,铁七爷协助霍云山开始施针。
这番忙完也不过一个时辰,福王这样她也不好走,只得想些不碍的法子缓解福王的痛苦。让铁七爷烧了浓浓的一锅艾叶水,让福王浸在里头。
霍云山插着袖子,立在床头看铁七爷忙里忙外,这才发现从方才进来就未曾见到一个人。原来病发时只有铁七爷在。
房里空气污浊,霍云山踱到临窗的位子,推开窗户,能看见窗外有两棵丁香,正开着紫白的花。
李慈晏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怒斥一声:“关上!”他实在虚弱,话音绵软。
霍云山回头看见李慈晏目光虚散,面有浮汗,反而让这张英俊年轻的脸显出一种细腻温柔的幻觉。
“霍大夫。”铁七爷像猫一样靠近霍云山,说:“殿下已经睡了,劳烦您在这儿照看片刻,我去换件衣裳就回来。”霍云山早看见铁七爷累得满身湿透,把椅子搬到床前,让铁七爷速去,“你回去歇着,我白日睡够了,你晚些再来。”
霍云山一人在屋中干坐了会儿,觉得时间实在难捱。便盘起腿在椅子上打坐。春夜风凉,霍云山坐了会儿有些冷,就起身把李慈晏床上的一张薄被披在身上。
刚裹好自己,就听李慈晏梦中呓语,似乎是个“痛”字。忙丢下被子,凑近问:“哪里痛?”问了两遍,李慈晏只模模糊糊回答:“疼。”无奈霍云山只得把他侧抬起来,一点一点按着问,李慈晏到底是男子,重量不轻,霍云山一手撑着一手摸索,累得满头大汗才弄明白他是腰痛。大约是卧床时间太久,按摩了好一会儿,李慈晏才慢慢平静。霍云山就把她身上的被子折好垫在他的腰下。再坐下发现后背的衣服已经汗湿,贴在背上怪难受的。她去厢房换了中衣,再回来看李慈晏睡得很香甜,就靠在椅子上打起盹来。
李慈晏清醒过来看床头有人,以为是铁七爷,就哼唧了两声,铁七爷是机警之人,以往这是两人不言自明的暗语。李慈晏哼唧了两回,这才定睛看清是霍云山。霍云山本来就睡得难受,听到响动也醒了。
李慈晏赶紧闭上眼。
霍云山凑上来看了看他,阴影正好在他脸上。他的双腿被抬起,腿上有种温软的触感,他瞬间明白过来是霍云山单用手抬不起他的腿,只好俯身来抱。腰下有东西被抽走,应该是被子之类,因为抽走的时候有个角被他压在了腿上,抽的时候费了些力气。
过了会儿,李慈晏眯开眼,床前的椅子也搬走了,人也走了。
他感受了一下,自己挪动了下身体,感觉刚才有东西垫在腰下躺着似乎舒服些。李慈晏这时候精神反而好了,再也睡不着,躺着张开眼望着帐顶。他发现霍云山跟以往他身边的人都不一样,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围在他身边的人对他哪怕只有一分好嘴上也要说成十二分,深怕他不知道。而霍云山在他睡着的时候守着,他看不见,在他睡醒前把一点蛛丝马迹清理干净,好像深怕他知道。如果不是他这时候醒来,哪里会知道她费的心思和辛苦?
转而又想到自己的病。李慈晏从病起,换了不知多少大夫,身体反而每况愈下,自己心里头渐渐凉了,不时就升起自暴自弃的念头。如今换了霍云山,虽然口上不说,也仅仅治了两次,但他能感受到身体在下坡路上定住了。心里想着,总算刹住这病,往好了调理,精力充沛人也活得有劲头些,若是再神一点儿,自己再能站起来,那就是重获新生了。李慈晏存着这份念头,却不敢让自己希望太大,怕失望太大,时刻提醒自己莫要存着全好的念头,知足便好。于是对霍云山也是隐隐存了期望,又存着戒心。霍云山先前开的方子,他最终还是吃了,似乎有些效用,但又不能完全放心,一直这样矛盾地对抗着,心累。
到了今天这一刻,忽然想通了。为什么这样优柔不定呢?无非让她治和不让她治:治有可能治好,也可能治死。治好自然大好。治死----反正不治也是死,治死只不过来得快些,这样绝望地活着不如干脆点儿快点死了的好。哪怕只有一成的机会,也要试试。余生藏在暗处残喘还不如死了。怎么看都是放手去治来得划算。
想明白了,李慈晏的心不再摇摆,顿时觉得连日来压在胸口的纠结烦闷都一扫而空,很轻松地入睡了。他历来睡眠不好,这一觉睡得真好。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清晨,整整睡过了一个白天和一夜。
霍云山也是一觉睡到自然醒,迷迷茫茫地睁开眼,回想睡前发生的事,躺了会儿才坐起身,她撩开帘子,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是枫琚在说:“霍大夫,早膳已经准备好了,是传进来,还是到厅里吃?”
霍云山迟迟的,心想:“这是睡到第二天早晨了?还有她是怎么知道自己醒了,我又没出声。”口里应:“进来吧,就到这里。”
然后丫鬟端着饭菜鱼贯而入,有人端了洗脸水和青盐过来。她刚洗完脸,就有人把帕子递到手边。霍云山对这种被人伺候的日子感到新奇,也有些别扭。枫琚站在一边指挥众人,一边对霍云山说:“霍大夫可歇好了?铁七爷派人来了两趟,见霍大夫一直睡着没好叫醒您。现在起了,我这就让人去回铁七爷。”
霍大夫边吃边“嗯”了一声。
这回来的还是铁七爷。
霍云山正练字,这是坚持了三天的新兴趣。看了他一眼,手上没停。
铁七爷看了看她的字说:“你这字还得我们王爷指点指点,他的字好。怡性斋的匾就是他的墨宝。”
霍云山说:“哎,这个得从小练,我这是瞎写,混混时光。”
“您这是养精蓄锐。”铁七爷切入正题,“王爷说是从来都觉得胸前有一块儿是空的虚的提不起气,吃了您的药顿时就觉得精力充裕,精神好多了。唉,真好!您真是妙手回春。今儿还得请您去一趟。”
霍云山要笑不笑地拿眼风飘了他一眼,说:“这病人太多,还真不记得开的那服药了。”
铁七爷知道她说的是改了方子吃两次的事情,老脸红了一瞬,就知道霍云山知道他的小伎俩了,心下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又是尴尬,不由得干笑两声。说:“霍大夫哪,以后保管都听你的!”
霍云山闻言一笑,都猫腰起身了,想起了那天砍了一上午的杂草,又坐回去,说:“七爷,人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您这王爷府里头那官更大了。我就草民一个呀,小民见了官老爷那让我怎么伺候啊?”
铁七爷听这话心里头犯嘀咕,这话从何说起?霍云山进王府在怡性斋跟王爷闹了一场,但听她这话应该说的不是跟王爷,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人闹出什么幺蛾子?这样一想,他想起海棠苑来了,里面的情形他清楚,三个人各有各的主子,各有各的手段,霍云山进去保不准就受了什么闲气。忙说:“霍大夫,您是府里请进的贵客,就连王爷都跟我们千叮咛万嘱咐让好生伺候,别唐突了霍大夫。若是府里有那等不醒事的下人,冲撞了您,我代我们王爷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我这就回去禀报王爷,好好整治那些没长眼的东西。您大人大量,千万念在王爷的面子上,别同他们一般见识。我铁七爷在王爷跟前还算说得上话,这就跟您保证,府里再没有人会惹您不痛快,若是再有人扰了您,人拎出来绝不轻饶。”铁七爷一口气说完没喘气,心里明白这可是显诚意的时候。
霍云山心里想:“要就是福王惹我呢?还能怎么着他。”但话没出口,铁七爷这话听着让人舒服,于是一笑,跟着走了。
走了一路,霍云山突然发现铁七爷其实是个有些嘴碎的,跟在他身后一路听他说福王早起进了一碗小米粥,两个豆腐皮包子,午间睡得香,中午又多吃了半碗粥,在他说起他们殿下大解缩短半刻钟的时候----这跟铁七爷开始的形象差的太远----霍云山再也没忍住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