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苏玥听到宋洵喊她,还转了头去望他,没想到他却是说这样的话。
她又偷偷看了陆衍一眼,他目视前方,只不过原本她抓他的手臂,变成了他牵住她的手。
他的手掌温暖且有力,头也不回,拉着她朝府宅大门走去。
他搂著她的腰,先把她抱上马,随后踩着马镫上来。
骏马扬起前蹄,迈着矫健的步伐,踢踏在石板地上。整个过程陆衍都不发一言,只把自己披风包裹住身前的苏玥。
苏玥感受到后背很暖和,向后缩了缩,她能听到他的心跳和头顶的呼吸。
“原本我打算今天回去的。”苏玥仰着下巴看他。
她跟着宋洵在原来的府邸参观了一番,一种如梦似幻,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油然而生,她在母亲住的房间发现了许多母亲年轻时用过的东西。
这一忆旧也就让她忘记了要立刻回陆府去。
但陆衍只握着缰绳看路,不回应她 。
苏玥低下头来,撅着嘴唇。难不成陆衍是生宋洵的气了,他一生气就不爱说话。
“是不是宋洵说的话你不爱听?”她也不太敢往自己脸上贴金,毕竟他也很忙,要为很多事情操心。
她话一说完,就感觉到后背贴着的胸膛一颤,他笑了一声,说:“那家伙能讲出什么让我爱听的话?”
从他南下,受伤了进了苏府,苏玥成天围在他身边,宋洵因此对他防备和警惕,他能感受到。
那时候他在干什么?拒绝苏玥的邀请,不屑宋洵的防备,逮着机会再顺便在心里嘲笑他们一番。
宋洵是真的有意于苏玥,他清楚。现在如果是回到安阳知府设宴的那个夜晚,他定然从假山石上跳下去,把那个轻薄苏玥的风流少爷暴揍一顿。
而他那时怎么会以为这事跟他完全没关系?只站在高处袖手旁观。
苏玥应该还不知道,那知府儿子也到了京城,但前些日子得罪了夏长荫,夏长荫授意宋洵可以找个由头除掉他。
明明该他来干的事情,宋洵全抢在了他前头。
然后现在,他又没看护好苏玥,让她一人在大街上走被宋洵带了回去。他心里如何舒畅?
苏玥瞪大了眼睛,握紧陆衍的手臂,“你慢一点哇,街上人这么多。”
街中心拥挤的人硬是往两边散开,给他们的马让出一条道来。
但他不听,挥着马鞭,清脆的声音落在马身上。苏玥头皮发麻,只觉得惊险。
“慢一点慢一点,我想买那个糖人。”苏玥眼睛瞥到了路边小贩,他肩膀扛着木棍,顶头圈着的稻草上插满了竹签,全是模样不同,形形色色的糖人。
陆衍还是没听,直到拐进了城东的巷口。
落地时,苏玥的脚已经软了,如同漂浮在地,踩不到实物,陆衍只搀扶着她手臂,拉着她上了台阶。
苏玥这会不清楚要怎么办了,跟他说话他又不理,又不是她惹他生气的。
她就被这么拖着,压了点力在他身上,她也学他一路不吭声。
晚间,天将暗,苏玥刚在房间睡了一会,婢女就来通知她去饭厅用饭,她没换衣裳,还是之前那一套,她对镜看了看发髻,整理了衣衫,随婢女出门。
到了饭厅,他们兄妹已经坐下了,陆衍换了套浅色长袍,与他平时所着的暗色大相径庭,苏玥特意多看了他几眼。
待视线转向陆珈时,她低着头,咬着嘴唇,像是做错了事,与平日里风风火火的性子也不一样。
苏玥刚在陆珈对面坐下,陆珈就猛地在站了起来,吓得她往后一仰。
她看了看陆衍,陆衍并不意外,然后她又转头看向陆珈,陆珈对她鞠了一躬。
“小嫂嫂,我向你道歉,那日我并不是有意将你丢下,我只是……只是想逗你玩,并没有说真的把你丢下后我一人回去,可是我后来去酒楼寻你时,你已经不在了,我,我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
连唤她的称呼都变了,苏玥惶恐,连忙站起,走到陆珈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她脸上堆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哪有什么走丢了一说,就算问路我也会找回来的。”
“那你可千万别生我气,我们以后一起好好的!”
陆珈就怕苏玥会往心里去,她也是受了别人蛊惑才干出这种事来。苏玥什么反应都没有,她就更愧疚了,她情愿苏玥责怪她两句,这件事也好就这么过去。
可苏玥只是笑,重新又回到自己座位。她刚一坐下,陆衍就侧头过来,低声道:“我要不去找你,你真的会这么快回来么。”
“当然了,连续七八日没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她语调故作温柔,说完抿紧嘴,才忍住没笑出声。
陆衍深望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看桌上碗筷。
他应该是信了,苏玥嘴角的笑意狡黠,也学着他侧头靠过来,“那你呢,有没有想我?”
陆衍意识到他是在拿自己开涮,但还是陷进去了。
他舌尖轻舔嘴唇,“嗯”了一声。
“你这套外衫真好看。”苏玥盯着他肩膀衣领处的位置看,那的绣纹样式很精致,不过这不像冬季的衣裳,倒像是春日穿的。
“他以前在家难得穿成这样。”陆珈接过话,“他之前穿的颜色都可没意思了,看着阴阴沉沉的。”
陆衍手肘撑在桌上,揉了揉额角。苏玥望着他自闭不言的模样,噗嗤笑了一声。
“都是因为有欢喜的人在旁,他才想着穿锦衣的。”陆珈又补了一句,难得看她哥吃瘪,趁苏玥在,她也得好好找场子。
“陆珈。”
陆珈一被陆衍唤名字,就下意识睁大眼。
“先不说我穿什么衣裳有什么意义,我只告诉你,你不管如何对别人评头论足,到头来也都只会让你这个人显得一览无余。”
陆衍说,他的话语有明显的教导意味。
陆珈握着筷子一动不动,像旧时上学,师傅讲课时状态。
“所以说你见到喜欢的人前,是一定会好好打扮一番了。”
“我才没有。”陆珈当即反驳,她有种被自己讲出去的话攻击的感觉。
“可是我会欸。”苏玥说。
“啊?”陆珈挑了一边眉,和坐对面的苏玥视线对上。
她怎么好意思把这种话讲出来,太过直抒胸臆了吧。
陆珈坚定地摇头,说自己一定没有。
苏玥没那么饿,她吃几口,就看看陆衍,他安静吃饭,没有任何表示。
等了会,她撇撇嘴,说了句:“那我先离开了,你们慢用。”
回院子的路上,苏玥走得很慢。
陆衍的叔父也只一个发妻,生了陆珈后频频流产,他们便只养了陆珈这一个孩子,后来陆衍父亲亡故,他们就将陆衍接到家中。
故而这宅子内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院墙外其他府宅内的欢声笑语,戏曲锣鼓。
还没走到院门口,苏玥突然转过头,陆衍肩上扛了一根木棒,上面全是糖人。
她顿时脸颊泛起了酒窝,圆圆的眼睛笑得璀璨。
“怎么看见我的。”陆衍说。
难不成是跟了她一路?苏玥嘴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下去。
“我可以看见地上的影子呀。”
“哦。”他沉了口气,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没脑子的问题。
“什么时候买的?”苏玥跑到他旁边,踮起脚尖,伸手够了一根白色泛粉的胖兔子。
陆衍把木棍支在地上,让她方便取,“回来的时候让管事去买的。”
苏玥一手握住一个竹签,抬手敲在陆衍额头上,“下午那会怎么不理我,骑那么快的马,你不知道很吓人啊。”
陆衍只晃了晃脸。
“可是你吓到我了。”苏玥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
陆衍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手里的糖人送到他嘴里。
苏玥脸颊皱起,“咦”了一声,“给你了。”把自己手里那个白兔塞给他,转身往院门走,他跟在她身后回了院子。
苏玥脱了披风挂在衣架上,屋内暖香四溢,她在水盆架边洗手,陆衍坐在桌边倒水。
这几日,陆衍之所以没在家,是去游说了一个小御史。这御史的父亲因公贪污被举报,已被锦衣卫捉拿。
贪污一事可大可小,更何况朝中私账公报屡见不鲜,大老虎不见被打,倒是他爹这只小蚊子被逮住了。
夏长荫逮住了这次机会,向内阁陈说这件事的严重性。可好死不死,这御史前去夏杨的府邸,祈求他能庇佑他爹。
夏杨明明答应了他可以救出他爹,但是他爹最终却被处以杖刑,五十大板没打满,人就一命呜呼。
人已死,再提什么都没了意义。这御史不仅是死了爹,更是咽不下这口气。
卑躬屈膝去求人帮忙,最后也没能如尝所愿。他当即答应了陆衍,写一封关于江州妖道的奏章上呈。
奏章内明里暗里,将皇帝身边的道士和妖道加以联系。
只是他们不知的是,皇上此刻正为丹药所困,身体愈渐孱弱,对身边服侍的众人起了疑心,时刻怀疑有人想害他。
“可你怎会确定他不是那种卖主求荣之人,不会出卖你们呢?”苏玥身着一件浅蓝色的单薄外衫,与他正好相配。
“卖主求荣虽多,但有傲骨的人也不少。”陆衍牵过她的手,握在掌心,“你哥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存在让朝中百官看到,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随波逐流,屈服于强权的淫威下。很多老一辈很看好他,所以明里暗里也都在帮他。”
“我二哥知道嘛,他要是知道一定会很开心。”苏玥撑着下巴,侧头看陆衍。
“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他揉了揉她额间的发丝,“在我们的婚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