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珈。”
陆衍眼风扫向她,他喊她名字的声音发冷,陆珈吓得一个激灵。
虽然他十二岁往后一直住在她家,但她跟这位差两岁的表哥没有很亲。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珈眨了眨眼,手摸了摸额角,看向苏玥,“你别往心里去。”
苏玥笑着摇头,说没事。
她眼神在陆衍兄妹两人间切换,他们相处并不像她跟她哥哥一样。
陆珈似乎有点怕陆衍,像是学生怕老师那般。
“苏玥前些日子生了场大病,现在刚刚恢复,你领着她四处转转。”
“哦。”陆珈撇了撇嘴,答应得不情不愿。
陆衍命令式的口吻,在一旁的苏玥听着都起了叛逆心理。
“我先进去了,叔父在等我。千万别脱披风,南方寒冬比不得北方。”陆衍声音转又轻柔,拢了拢苏玥的披风。
苏玥一瞬恍惚,陆衍神态切换地太明显,太自然。
她虽然是看着陆衍,但眼神也瞥向他后侧站着的陆珈。陆珈眼皮懒洋洋地耸搭着,翻了一个白眼。
陆衍进了内厅后,陆珈抬着下巴看了看内里,然后转头看了眼苏玥。
“跟我来吧。”说完陆珈就又迈着大步出了门。
苏玥紧随其后,跟在后面。她跟着陆珈,在园子内的小道上穿来穿去。此时刚落了雪没几天,艳阳高悬,但它的温度似乎被呼啸北风吹走。
园内只有腊梅开着,其他矮树枝桠光秃,覆盖着冻硬的积雪。
地砖看起来平整,但地砖间的凸起还是容易绊着脚,况且还有些地方盛着薄冰。
没有人会在入冬时节来逛园子,这里没有遮挡,风无孔不入,又如刮刀般刺进人的皮肤。陆珈的婢女几乎都跟不上她了,婢女在她身后险些被薄冰滑倒,还是苏玥在后扶了一把。
“谢谢。”婢女欠身。
苏玥微微摇头,“没事。”
“你属什么?”陆珈走到亭子里,突然转头问苏玥。
“蛇。”苏玥答。
陆珈眼珠一转,竟然跟她同年,“哪月的?”
“腊月。”
“那我比你大,你该唤我一声姐姐。”陆珈挑一边眉,双手环绕,横在胸前,居高临下看着苏玥。
苏玥脸被风吹得刺痛,她眯了眯眼,但是陆珈却像风中的寒梅,似乎感受不到冷一般。
“她是表少爷未过门的妻子。”婢女在陆珈身边小声提醒。
“都说了未过门,那就按年纪论长幼,叫我一声姐姐有问题吗?”陆珈尾音上扬,她斜了婢女一眼。
苏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沉吟了会才说:“姐姐好。”
不知怎得,她想起了小时候就是这么被一些大孩子勒令,让她认别人当大王。要不是宋洵及时赶到,把她从一群小孩里拉了出来,她就要一直呆在那,连走都不敢走。
现在想来,孩童时光真是令人发笑。
陆珈点点头,但还是看苏玥一脸可怜兮兮的委屈样不顺眼。
晚间用饭时,陆衍听到了苏玥频频咳嗽,他立刻吩咐管事去煮点盐蒸橙子。
陆珈在一旁小小的翻了个白眼,语气酸涩:“哥,你从来没对我这么好过。”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倒还不如了这个外来的女子。
“你想吃什么,就和严叔说,用得着我帮你转告吗?”陆衍语气平淡,继续吃饭,没看她一眼。
陆珈撂下筷子,“这根本就不一样。”连一旁婢女递过来得披风都没穿,掀开门帘就出去了。
苏玥在旁都不敢抬头,她实在不清楚他们两人之间相处竟然是这个样子。
陆衍也没再管苏玥,自顾自吃饭,调羹舀汤往嘴里塞,也看不出食物好不好吃,他脸上面无表情。
苏玥好像是第一次认真看陆衍吃饭。
一般人会因为食物的好吃程度有不同反应。但陆衍不同,不管食物好吃与否,他都没有太大的反应,仿佛只把进食当作一种任务来完成。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比如,对自家妹妹要温柔和气,但她又不知道他在叔父家过的日子究竟是怎样的。
她也是突然发现,除了陆衍主动告诉她的,她对他的了解微不足道。
陆衍喝完汤,才注意到苏玥没吃饭,一直盯着他看。
“怎么了,菜不合胃口?赶明让他们去寻个南方厨师来。”陆衍说。
其实他人非常细心,只要他想,他可以很贴心;如若他觉得厌烦,他便不会有任何反应。就如同最初她缠着他那会,他看似漫不经心,但其实一直在拒绝她的所有请求。
“想什么呢?”陆衍轻笑,看着苏玥眼神愣怔发呆的模样,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长肉倒是挺快的。”
苏玥挤眉瞪眼,她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怎么他能看出来她长肉了。
陆衍唇角的笑意变大,扬了扬下巴,“多吃点。”
“才不多吃,当我是年猪啊?”苏玥皱着脸颊,他就又伸了一只手过来捏她的脸。
一连几日,京城又落了一场雪,苏玥待在厢房内没出来,饮食也是别人端送过来的。
她不清楚朝中形势,但前几次,无论是大哥和陆衍,还是父亲和陆衍,他们商讨也都不避开她。
但她也听出了个大概,在心里依稀划分出来一个阵营。
当朝官员以夏杨为主,虽然他一手遮天,但有个视他为朝野恶疮的阵营,便是以太子老师薛逢春为首的群臣。
她的父亲因夏杨辞官,大哥也因他蛰伏在家,二哥仗义执言,却遭他党羽陷害。
不止她一家,所有受过夏杨侵害的官员,心存正义想要还朝中清朗的官员,自发组成了一派。
只是不知道这场不见刀枪的仗,会有多少人死去。
苏玥越发替二哥担心,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可以去诏狱探望,她一定要提前和父亲商量好一起去。
她清楚牢狱之中的差役有多可怕。昔日安阳城,一个区区牢头竟敢自称为一方土皇帝,没有贿赂就将纵容手下将人打伤打残。
不知皇城底下,这牢狱里的官会不会更徇私枉法。寒天冻地,二哥在牢中是否无恙。
今日雪停了,夜间有人往道上撒盐,阳光照下,小道上湿漉漉的。
苏玥站在窗前,几日不见的陆珈突然进了她的院门。
等到她进来时,苏玥走到门口。
“去街上逛逛?猜灯谜,珠钗香粉,小食点心?”陆珈已是一身准备出门的行头。
再繁华的街道也是大同小异,地方大人多又嘈杂,就显得格外热闹。
苏玥还是换了身衣裳跟着她出去了。
这天门口难走,两人先是同一辆马车到了街口,然后才下车步行。
一见到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场景,苏玥还是被震撼到了。
“好多人啊。”苏玥说。
陆珈“嘁”了一声,有点得意,“那是当然,你小地方出来的就是没见过。”
“嗯,是。”苏玥平静点头。
不知是不是跟陆衍呆久了的缘故,她现在也下意识模仿起了他的为人处事。
先别说她就是在京城出生,牙牙学语时在这住过几年,而江南的繁荣盛态却是与这儿不一般的景象,并不好放作一起比较。
但别人想这怎么认为就随他们去吧,她不太在意。
两人来到猜谜语的摊铺,悬挂着的灯笼上每一个都带着一串谜语,先付二十文,连猜中五条就有小贩给的奖品,编织娃娃。
陆珈展开灯笼下黏着的纸条,小声读道:“桃花潭水深千尺,猜一成语;枕头,猜一成语……”
她挨个看完,发现全是猜成语的,抬头问:“老板之前不还是猜物品吗,怎么现在全猜成语了。”
摊主笑了笑,“要是不时常换一批谜语,那我这摊子还怎么经营下去。”
苏玥站在一边,等于说她全猜中了,也就是拿二十文换了一个娃娃。
她对娃娃没什么兴趣,但是她没想到陆珈竟然会喜欢。陆珈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居然会喜欢这个和她不搭的娃娃。
“老板,这个娃娃单卖多收钱?”苏玥问。
“五十文。”摊主张开手掌,比出五根手指。
虽然苏玥不了解京城的物价,但这一个棉毛编织的娃娃居然买这么多钱。
见问他的小姑娘犹豫,摊主双手插在袖筒里,“这娃娃全京城只我这一家会编,走过了就遇不到卖这样的了。”
“五十文就五十文,这每一样我都要一个。”说着陆珈已经解开荷包,摊主眼睛放光,嘴角笑得咧开。
“嗳,等一下。”苏玥伸手挡在陆珈身前,“不是说猜对五个就可以送一个娃娃吗?”
摊主眼神明显停滞了一下,“啊,对。”
“那我猜谜语。”
摊主咂咂嘴,说:“行啊。”
本以为遇上两贵人,结果这生意还是难做。
苏玥看着灯笼上的纸条,挨个报答案:“无与伦比,抛之脑后……”
“嘘!”摊主抽出袖筒里的手,食指抵在嘴边,“你小点声,万一其他人听见答案了,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最终苏玥把谜语都猜完来了,用二十文换了六个娃娃。
“谢谢。”苏玥笑得甜,但摊主已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她把怀里的娃娃都交给陆珈,陆珈还挺意外,“你自己不留一个?”
苏玥摇摇头,“都给你。”
两人进了隔壁一家酒楼,苏玥这才知道,陆珈是和人约好了。
大厅靠墙一桌已经有一女子带着她婢女坐下,陆珈朝薛诗菱招手,走了过去。
苏玥也跟着过坐下,她坐在薛诗菱对面,看着薛诗菱和陆珈耳语。
“就是她?”薛诗菱看了苏玥一眼。
陆珈点头。
不知怎的,苏玥能感觉薛诗菱看自己的眼神古怪,带着怨怼。
但薛诗菱和陆珈不同,陆珈是陆衍妹妹,她可以容忍,不代表她可以容忍任何人。
所以三人一桌吃点心喝茶,全程是薛诗菱侧头和陆珈聊天,将她冷落在一旁。
苏玥毫不在意,只盯着大堂中来往的食客,小二。
一盏茶的功夫,陆珈突然开口和她说话。
“苏玥,我在玉器店定做了几样首饰,我先去取,一会回来我们一起回家。”
苏玥不疑有他,点头说好。
可约莫又过了半炷香,也不见陆珈回来,苏玥焦急她是不是遇上什么危险了。就在这时薛诗菱起身,和她的婢女扬长而去,看都没看同一桌的苏玥一眼。
直到桌上人走光了,只剩她一人,她才明白她是被丢下了。
但她还是有点担心陆珈,想着她万一回来找不到她了怎么办。
最后,天将暗,食客都换了一批,来店里喝酒的人愈来愈多,苏玥这才起身想着要回陆府去。
出了酒店门,下了台阶,白天那个猜灯谜的小贩还在那,这会他已经点起了灯。
苏玥抿了抿嘴,这茫茫大街上,她也只认识他怎么一个人。
“请问陆府的宅院是哪个方向?”苏玥走到摊铺前问。
摊主一开始以为又来活了,满脸堆笑,但站起一看,是白天那个砸场子的小姑娘,他的笑意顿时没了。
“陆府,陆府,嘶……”他还装作思考了一会,然后指了一个向西的方向,“前面第二个街口向左拐的那个胡同口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