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玥回到寝房,来伺候的丫头却换了一张不认识的面孔。
“小谷呢?”
丫头是新来的,不太认识原本在三小姐身边的小谷,但她却在其他人口中听到了关于小谷的事。
“她是原本在小姐房里服侍的人嘛?”
苏玥点头。
丫头赶紧低下头,视线左右乱瞥。
苏玥感觉到不对劲,心里着急,朝她走近一步,抓住她的手臂摇晃。
“她到底是怎么了。”
丫头抿了抿嘴,沉默了会才说:“听别的下人说,前些日子,小谷上山去找您遇到危险了。”
“什么?”苏玥难以置信,她根本没在寺里见到小谷。
“我,我也是听那些小厮闲聊嘴。”丫头说话声音有点结巴,“他们说她可能是遇到什么流民,就……”
“流民?安阳地利人和,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些?”
丫头摇头,“所以婆婆叫我们这些日子都别出门,正值年关,外面闹得慌。”
“那家里派人去给她收尸了吗?”苏玥声音激动。
她都快到家了,自己院丫头怎么就遇到危险了。她胸口发闷,一口气没喘上来,眼前一黑,往后退了几步,丫头眼见赶紧上去扶住。
丫头咬咬牙,干脆把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他们说小谷是出门遇到了脏东西,被什么邪门事缠上了,发起了疯病,然后突然就这么死了。”
苏玥坐到凳上,手撑在桌上才勉强支住身体。
这事太蹊跷,但仔细一想是可以串联在一起的。毕竟她这短短一年,就经历了这么多古怪的事。
什么坟地外会动的死尸,盘旋在梦里类人的怪物,包括她得病后,眼前一直存在的恐怖幻象。
但说是幻象,却又那么真实。
城内知府能请人借寿,那她呢?她不再看到那些幻想,是不是也因有人替她死去。
“你信么?”苏玥声音发虚。
丫头抿着嘴,“回小姐,我不太信,说不定是婆婆哄我们玩呢。”
陆衍一连和苏煜商讨了几天,快到饭前,他就先到苏玥院子等她出来。
但苏玥见到他倒不似他那么热情。
陆衍不确定她又听到了什么,只能默默跟在她身边。
吃饭时,桌上仍旧是他们三人,皆无言。
吃的差不多,苏玥问苏煜,“大哥,她死了,你心里就没有一点触动吗?”
陆衍闻声抬头看了苏玥一眼,又瞥向苏煜。
苏煜掀了掀茶盖,白气从清茶中冒出,他喝了一口,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神都没分苏玥一眼,但苏玥仍旧不依不饶盯着他。
俄顷,他视线才移向苏玥,“娘也走了,你觉得我有心情去关心她。”
“这根本不一样,她活着的时候受你的迫害,死是为了救我,我们都欠她的。”苏玥手拍向桌面,桌上碗筷被震得“嘭”的一声响。
“那你替我多记着她,我还有其他事,先走了。”苏煜站起身,拂袖扬长而去。
“你哥他肯定是在意的。”陆衍移到苏玥身边坐下。
苏玥视线虚焦,盯着桌上。“他在意什么,他不在意魏芝,就像你不在意我。”
陆衍握她的手,却被她避开。
他垂下眼睫,沉了口气,“你猜到了。”
“我能试过的方法都试过了,内服外用,都没有用。那会你没有意识,整日疯疯癫癫,连我是谁你都不知道,一开口就说有鬼魂趴在你身上,你知道我的心情么?”
苏玥握紧手心,看着桌面,陆衍侧头盯着她的脸继续说:“我实在没办法了,我不信一个人好端端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背,这次她没再避开。
“这是一个道人教我做的,他和玄鹤子师出同门,他说他曾见过你,为你看过相。最初他的话我也不信,但后来我用尽了药方也不见你有好转,所以就试了他的法子。”
苏玥这才重新看向陆衍,四目相对,黑瞳内全是震惊。
“你说那道人曾经见过我?”
“嗯。”陆衍说。
“难道是他。”
苏玥想起了年初去看戏法,那道人好像真的会法术一般。后来她也混在人群里去他的摊位排队。那道人说了一番话,她听得云里雾里,不敢相信。
她不想相信的主要原因,是那道人说的关于她的一些话,都是一些大凶的话。
一般人都会主动趋利避害,吉兆就认为那是真的,凶兆就认为这是假的。
她还记得她问道人有什么破解之法,他说她会遇到能改命的人。
见苏玥又陷入了沉思,陆衍也不瞒她,握住她的手收紧。
“只要你能好好活着,别说要一个人,就算是十个,我也照杀不误。”
苏玥喉咙发苦,“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这一年她失去了太多的人,有从小陪着她的,也有她刚认识很投缘的,皆离她而去。
道人说她岁运并临,难道就是这个意思吗。
她听信了道人的话才南下去求药,可到头来,她以为能改变的,却转眼消散,似乎各人都有命数,根本由不得她来改变。
谁都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陆衍能干出更狠辣的事,苏玥永远都不会知道。
但他还是答应了苏玥,让她放心。
十一月中旬,陆衍和苏玥一同北上。
京城贤良寺,这是外省官员进京办事的居所。
苏惟勤虽早已致仕,但和贤良寺的寺丞熟识,进京后他婉拒了同朝好友的邀请,居住在寺庙里。
苏玥看到父亲时,两人相顾无言,唯有蕴含在眼眶的眼泪。
陆衍在一旁向苏惟勤问好,“晚生陆衍,拜见苏老先生。”
苏惟勤看着后辈,眼中满含欣慰。他缓慢点着头,说:“好啊,好啊。”
几人在寺庙的饭厅吃素斋,陆衍邀请苏惟勤去陆府相聚,苏惟勤摆手说:“我前些日子已去过你叔父府上,这次多亏你叔父和薛逢春。”
要不是他们取出苏逸的考卷,反复查阅,在众臣商议时据理力争,还真就让他们给苏逸定了罪。
但苏逸仍在狱中,一日没放出来,他就一日不能走。
假若苏逸无罪,那当初平白诬陷他几个的考官就有罪。他们几人也不遗余力地抹黑苏逸,说他成日饮酒作乐,逛青楼楚馆。他们不信苏逸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故而苏逸的事一直悬着,小半年都没有个定数。况且现在年关将近,朝中各部都在忙着收尾,他的事更被放在一边。
那日苏煜的话还回旋在陆衍脑子里,他不打算把这事告诉已远离朝堂的苏惟勤。
而且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他打算回去直接和叔父商量。
“老先生,我想带苏玥回府中居住。”陆衍对苏惟勤说。
苏惟勤稍微迟疑,他们两人还未成亲,不适合走这么近。
见苏父很犹豫,陆衍看了眼苏玥,又继续说:“我家里有个表妹,年龄和玥玥相仿,她们在一起也不会太过无聊。”
苏惟勤目光深沉,转头看了眼苏玥,问:”玥玥,你的意见呢?”
苏玥抿唇,也不是她有多想住陆衍家,而是她实在不想再住在寺庙里。
“我想去见见他妹妹。”如果她以后真嫁过来,总是要和他家人打好关系的。
“那你自己做决定。”苏惟勤对女儿说。
他转念一想,事先和未来夫婿一家接触,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落日黄昏,马车行在京城的街道上。
皇城下,处处可见身着锦衣之人,好像这里每个人都有背景,或是与有背景的人来往。
苏玥掀开帘子,街上的人虽陌生,但聚在一起所生出的市井气息总是相似的。
她上一次住在京城还是她将才会走路的时候。
马车旁,骑着高头大马的陆衍问道:“可还曾记得你家从前的宅院在哪?”
苏玥特地看了看一侧的街道,“不记得了,小时候我好像还在巷道里走丢过,那时只记得这里大到像个迷宫。”
到了陆府,苏玥跟着陆衍身后进门。
深宅大院,灰墙青瓦,光秃秃的枝桠从院墙边伸出。
在中堂徘徊的陆敞,远远看到侄子从院门进来,笑脸迎了出去。
他知道侄子带了苏家女儿回来,也立刻遣人将自己女儿叫来,让她们小姑娘先到一边去。
苏玥向陆敞问好后,陆衍对她说:“我有事和叔父商量,你先让陆珈带着去逛一逛园子。”
苏玥点了点头,片刻后,中堂外就传来明显的动静,“快让我看看那女子到底是什么模样,能叫子渊哥哥都迷住了。”
那声音清透,爽脆悦耳,苏玥听得一清二楚,然后低下了头。
这会陆敞已经去了内厅,外厅只有陆衍和她在。
“不管她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陆衍轻声说。
陆珈走在前头,丫头都跟不上。她远远就看见了外厅里的一高一矮。
她快步走了进来,眼珠子几乎就盯在苏玥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苏玥生过病后收敛很多,而且南下一行,她性格也不再像以前那般任性娇纵。
她只礼貌浅笑,看了陆珈一眼后便低下了头,避开陆珈的视线。
陆珈和陆衍不像,但她长得很有英气,眉弓鼻梁英挺,看上去像是个会打架的。
“长得是不错,就是怎么透着一股傻气。”陆珈心直口快,嘴动得比脑子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