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个明星吧?”
出租车司机端详许久,终于问出男人上车后的第一句话。
“不是。”男人冷淡吐出。
长成这样,不当明星?!
司机看着前方川流的车,食指无意识敲方向盘,这个年代干什么的需要长成这幅模样?
眼珠在镜片后灵活往右上方一拨,他朝男人脸下看去,一身装扮贵得毫不费力,和那种从头发丝精致到脚趾尖的完全不同,很松弛,他想起短视频里刷到过的一个形容词。
什么来着?
想起来了,Old Money,老钱风。
他左手悄悄移向车门,升起因崇尚环保而降下来的四面车窗。
黑洞洞的空调吹风口终于迟钝送出冷风。
车内的温度降下来了,糟糕的是,没了呼呼的风声,车内更安静了。他摸下耳朵,衣料都在腋下摩擦出声。
为了打破沉闷到让人抓秃头的气氛,他不再偷瞄后视镜,对着
笔直的前路,盘点起海城的旅游景点和地道的美食店。
后座的男人始终没有搭腔。
可尴尬死他这个半I半E的人了。
独角戏唱到山穷水尽,他决定拿出他屡试不爽的“看家密谈”。
“这几年,但凡提起海城,总有个永远绕不开的地方。”
“这事得从我们海城最牛钉子户说起。海城城西有块地,那地角好啊,周围有第一百货、中心医院、海苑华庭的大平层,唉,你猜怎么着?这地方早先五年,愣是没开发起来。一直是光秃秃的黄土地,盖着一联排的小平房。”
“那五年啊,本地的、外地的各路开发商就没有没造访过那破房子的。”他真情实感摆摆手,“也不知那牛逼的钉子户开了什么天价,开发商们出来的时候个个面如土色。”
“猜也知道,普通人肯定坚持不了那么久,早他妈一夜被人推平了。”他刻意压低嗓音,“这钉子户家有那种背景,你懂的吧?”
“谁曾想,在一个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之后,一个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清晨,我再经过那条街,”他喘个大气,“看到那里只剩一堆土。”
“遍地连一、片、碎、瓦都没有!”
“我刚瞧见时,一对还没彻底睁开的眼珠子差点没揉烂。太他妈惊悚了!”他瞥一眼后视镜,却未如以往看到听众掉下来的下巴。
但他有自己的目的,还得继续把戏唱下去:“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儿,接触各行各业的人。这海城,只要我们想打听,能瞒住我们的秘密还真没几件。可关于这块地的新主人,我们讨论了半个多月,愣是没个准确结果。”
“后来,我们就改猜这新楼是干什么的?什么美术馆、博物馆、大商场、大酒店,猜什么的都有。”
“你猜猜最后开了什么?”他再次看向后视镜。
第一次和镜中人对上了眼。
乍看,这是双异常有魅力的眼睛。
但随着对视一帧一帧推移,对面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好像伸出的一双无形的手,将他脆弱的眼珠慢慢裹住。眼看黑暗的窒息要湮没头顶,镜中人忽然朝他扬了扬下巴。
桎梏的力道瞬间松脱,他一猛子浮出令人窒息的阴冷海底,下一秒,却见一辆刺眼的黄色保时捷918横蹿到他车前。
刹车瞬间被他死踩到底——
后视镜下悬挂的出入平安福袋激荡成游乐园里的海盗船;
轮胎狠狠擦地声、撕破嗓子的惊叫、歇斯底里的鸣笛,汇成杂乱的交响曲,响彻整个车厢。
虎口脱险后,他义愤填膺问候了保时捷918车主全家,外加祖宗三代,才终于反应过来车内还有乘客。
他回头。
下巴掉了下来。
后座的男人竟然纹丝未动!
不是他夸张,是真的一丁点儿没动过。他的火眼晶晶从座位正中心拉条向上的直线,末端正好穿过男人脑袋尖的位置。和上车时一模一样。
那昂贵娇弱的西装也平整得像刚刚烫过。
若不是车厢外愤怒的鸣笛声此起彼伏,他可能会怀疑刚才九死一生的刹车,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僵着脖子转回头,默默重新发动了车。
车内再次安静。
却和之前全然不同。
他老婆般的蓝白捷达,这一刻化身为巨型的铁皮水壶,他被闷在里面咕嘟咕嘟熬煮,却怎么也倒不出来……
令人闷热的死寂持续发酵,蓦地,一道清冽的嗓音划破拥堵的窒息射来:
“最后,开了什么?”
他贴着靠背的尾椎骨一激灵,烂熟于心的故事自动从干涩到起皮的两片唇中流出:“这地方建好挂牌前,有天晚上,我正在城东的火车站前排队等活,一排消防车鸣着笛浩浩荡荡从眼前开过。那么大的架势,我在司机群里问其他人是怎么回事。”
“你猜怎么着?”下一秒,他如流水线般自动说出答案,“不止是我,城北、城南、城西的出租车司机全看见消防车出动了。也就是说,全城的消防站都出动了,目的地是同一个地方——那新建的楼。”
“奇怪的是,第二天大家发现那楼根本没有起火。”
“你说,这楼背后的主人得是什么背景?”他飞快念完台本的最后一句,“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亲眼见识一下?”
“有。”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蓝白捷达猛地停在金碧荧煌的Snow White Club招牌下,下一秒,车顶的「空车TAXI」灯亮起。
人终于下车了。
深蓝座位上沉默躺着几张粉色的钞票,随着一脚到底的油门,四散飞舞。
他从始至终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无论是不知飞落何处的百元大钞;
还是倒车镜里化成米粒大小的转门里的窈窕身影。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