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是大胤世家出身,方家曾出过三代太傅五个大学士,方淮这个出身妥妥的日后登阁拜相之资,不过他没有科举,本来已经入了春闱却在开考前被明帝一道圣旨直接给了荫官,入职中书,原本是天大的恩典,但是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的官职一直都在中书文书章京之流里打转,入仕数年都没混到个实权的差事,方家的老太爷也不上心他的事,由着方淮各处厮混。
不过方淮有一点没说错,那就是方家日子确实紧张,虽然方家累世官宦,但是文官清流一脉家底到底薄了些,没有家传的爵位在天启城中还是低人一头,产业不丰,家中人口又多,几房都没有分家,一大家子人挤在一个宅子里,那日子可不艰难?
于是将离吩咐道:“焚樱,赏他点银两让他赶紧走。”
方淮欢天喜地的收了银子,一掂量,果然是泠公子,出手不凡,不过一码归一码,泠公子给了赏,琴还是得弹。
将离身前那张琴是明帝亲自赏的,据说是前朝不知道七八百年前留下的,价值连城,当然在将离看来,这些玩意都一样。
焚樱听着室内叮叮当当乱得跟麻花一样的琴音就心梗,摇了摇头便屏退了四周的宫人,她自己塞了团棉花在耳朵里。
琴室内,方淮捂着耳朵:“将离,你弹的什么玩意儿?!”
“这不是方大人教导有方么?”
方淮忍无可忍:“我方家世代都是翰林院案首,我四岁学琴,七岁成曲,十岁拜西北名家,这么多年我就教出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徒弟,真是丢了我方家二少爷的脸。”
将离不以为意地随手拨弄琴弦,声音刺耳突兀:“这是皇帝的喜欢,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从来没说我想学这劳什子的鬼玩意儿,不能吃不能喝的,有什么用。”
“行了,不扯这些没用的。”方淮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将离身边:“你把徐贵妃关起来的消息可是传遍了,今早上御史排着队的参你,你就不怕?”
“怕有什么用?皇帝的恩爱在,我就死不了。”将离觉得无所谓,怕几个御史言官的参奏他就不是宫里让人闻风丧胆的泠公子了,况且他到底是外臣,辰月王子的身份这个时候还是很好用的,一群大胤的朝臣参一个别国王子这叫什么事啊:“没几日就过年了,徐家的事尘埃落定,皇帝的惩罚太重,徐家完了,我就算是把徐贵妃关一辈子又如何?”
“徐贵妃昨夜贸然闯到清德殿去,已经不妥。陛下能留下她已经是看在多年夫妻恩义的情分上了,否则......还好,泠公子反应得快。”
将离冷笑:“昨晚上皇帝的脸色阴得都能拧出水来,我要是不出去把她弄走,今天传出去的就是皇帝赐死徐贵妃的消息了。”
“徐贵妃跟你又没什么交情,宫里的女人都看你不顺眼,你何必救她?还给自己惹事。外头的人可不知道你救了她。”
“徐家当年曾邀我赏花,徐府的老夫人还送了我一串南海红珊瑚的腰链,这份礼太贵重,救他们家一个人就当我还了这份情,以后两清各不相干。”将离神色淡然,在他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方淮想劝他这时候多少收敛一二但是却没有那个立场,在他看来徐家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死一个失宠的贵妃又算什么大事,何必多事救她呢?
“徐家的事跟你没关系吧?”
“你说梦话呢。你们大胤的百年世家,皇帝下旨处死,关我屁事?”
“太子殿下让我告诉你,徐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多加小心,他让我来问你,你毕竟还是伴读,别闹得太难看了,东宫声誉不可折损。”
将离斜了他一眼:“他?他命好是元后嫡子,先占了东宫,自己没多少本事现在倒管到我身上来了。东宫伴读不过是个虚职,哪国王子不是他的伴读?”
“太子对你还是有几分在意的,也是担忧你的安危。”
将离的指尖一顿,按住最后的一个音符:“那多谢了。”
方淮没办法在落月阁呆太久,控弦司的眼睛早就把天启城盯透了,于是只能长话短说,只能捡最要紧的事情说,将离身份太招摇,有些水面底下的事是不能让一个辰月王子沾手的。
徐家翻了船,落水的可不止徐家一家的人,现在水里淹着的都是输家,有些聪明的想对了路子还能翻盘,有些可就一家子的荣华全折进去了。彼此之间乱成一团,为了自己脱罪互相倾轧,控弦司满天启城里抄家都抄不过来了。这个年,是注定过不好的。有些事,要安排人去做,要收尾要善后,牵连太广还要想办法把自己摘出来。
方淮出宫门的时候刚好遇见他们方家的长辈,正是官拜文渊阁大学士的二叔,只是这大学士听起来好听,也不过是翰林院中的闲职罢了,应该是明帝一时兴起想听大学士讲书,所以才在这个时候传了人进宫。
方大人身为如今方家的一家之主,看到方淮抱着琴由将离身边的宫女送出宫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将离那样的佞幸之流,在自诩清流的大胤文臣一脉眼里那是极其上不得台面的。
偏偏只有方淮,巴结了泠公子这么多年,将方家的脸都丢尽了。朝中议论也是多有讥讽,方淮这么多年在中书不思上进,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趋奉巴结一流之上,方家如何抬得起头。
方老大人一看就知道方淮是干什么去了:“你个无知的蠢东西,中书封笔你还不早些回家里去多陪陪你病重的母亲,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方淮脖子一梗就当做没听见,在宫门里不至于家法处置,大不了回去挨这老东西一顿数落罢了,又不是没挨过打骂,老太爷年纪越发大了,不管事,况且他又不是长在老太爷身边的孙子,长子嫡孙说的好听,可是他父亲早逝,老太爷真正心疼的还是二房一支,对他面上过得去就是。
“二叔说的是,侄儿这就告退。”
“哼!”
焚樱凉丝丝地开口:“方大人,我家公子要在重华台邀大胤皇帝陛下赏雪,您要是得空就带着琴来,皇帝陛下爱听。”
方淮闷头一笑,方家诸人都想在皇帝面前早日露脸,早日能重现当年先祖的官至宰辅、大权在握的荣光,不过这个机会很明显是泠公子给的。
明帝善琴爱琴是天启城中人人皆知的,过去数十年间提拔的重臣中不乏靠着一手好琴而得明帝青睐的,方淮一心扑在落月阁,几年下来还真遇到了机缘。
将离这个人虽然为天下人不齿,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泠公子如今就是明帝心尖尖上一等一的宝贝人,有他引荐方淮的仕途不难有起色。
名声是不好听,但是前程是自己的,别人眼睛都望绿了日后见到他也只能称一句方大人。
方老大人的脸色黑绿黑绿的,在焚樱面前也最终什么也没说。黑着脸,摔了袖子往清德殿去了。
方淮这才跟焚樱道谢:“当年上天启之时得姑娘相助,今日还是得姑娘解围。只是陛下最近真的有空跟泠公子在重华台赏雪么?”
果然是个聪明人呢,焚樱笑了:“随口说的,不过泠公子自然是能让皇帝陛下赏脸的。方大人你当年本是上京科举,都到了春闱,最后方家那些人不想让你科举入仕,才上了折子给了你一个荫官,皇帝不明缘由所以给了恩典,公子的意思还是觉得可惜了。”
方淮摆了摆手,方家故意在他科举的事情上插了一手也是在为他堂弟铺路,他是个没多少用的棋子,现在纠结过去早已于事无补,他此生都不能再考,不如先想想办法把日子过好。
出了宫门方淮就拿着将离给的荷包直奔了将离在天启城中的铺子,掌柜是个西域怪人,长得不错但年纪轻轻都整天阴郁着脸,跟个丧门鬼一样,要不是这铺子里的东西的确是西域难得的珍宝中原少见,这生意早就没法做了。
安月城认识方淮,看见他来了也不说话,只是亲自去柜里去了两个盒子。方淮谢过一看那是最好的紫参,天启城中除了皇宫中的贡品,便再没有哪里能得这样珍品了。
方家大夫人早年丧夫,身体早就熬垮了,到了天启更是气候不适,身子一天比一天坏,方家一大家子人日子本来就紧巴巴的,大夫人的病更是常年要上好的山参滋补将养,可是方家那光景,一月两月碍在大家亲戚一场的情面上到底是要供着的,日子久了哪有这么上心的?
山参的品质越来越差,后来更是只能领到些参须沫子,哪里顶用?要是没有将离,他们母子的日子早不知道怎么过下去了。
“安掌柜,公子说过几日清远侯府里要抬些东西进铺子,你费心安排,不怕人看,就怕看的人少。”
安月城在柜上打着算盘,头都不抬一下:“他又想作什么妖?清远侯府的独苗苗世子折进徐家的案子里了,天启城里多少豪门大户都想往这个泥潭里捞人,可谁也没有这个本事。控弦司直属于皇帝,百年荣宠,将离想在这事上捞一笔也不怕皇帝震怒?”
“清远侯府出手阔绰,何况这也着实不算什么难事。陛下最近对公子是越发的骄纵了。”方淮对于将离的选择一向是不多干预的,将离这个人的心思可不是好猜的,但是将离行事自己心中还是有数的:“我看过徐家的卷宗,清远侯府那个小世子是轻狂了些,但是言语中对陛下还是忠心耿耿多有维护的,所以此事可大可小,控弦司也不是不能放手。”
“随你们的便,我安排好就是。再有三四日就是中原的除夕,以你的官职宫中的宴席肯定没你的份,要是没地方去就带着你母亲来铺子里过年。”
“知道。方家不会这么过分。”
“你堂弟来年不是要参加科举春闱么?一家子在一起难免捧高踩低,你要是不痛快就离他们远点。铺子里什么都有,我是西域人对你们的风俗知道的也不多什么都看着买了些,人多也热闹。”
方淮点点头,收好了紫参便告辞了,安月城盘着账目,心思却早就不在那些数字上了。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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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人生方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