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音目视储君,漆黑的眼睛宛如珠玉闪烁,双眸如镜般照入人心,他听清楚了对方许下的诺言,心里没有底,但仍答道:“好。”
沈椒微微挑眉,“万事托付杨大人。”
徐行音见太子走后,杨珂仍行君臣之礼。
他心中早早对那位身份有了猜测,但对杨珂,不敢多舌,怕惹了这位大人不喜,只轻声问道:“那位是?”
杨珂是儒臣,举手投足更是恭敬,此时双手作揖举至右肩,“此乃当朝储君。”
徐行音回应这位储君的模样,颜色从帝王之相,性子颇喜怒不定,但不缺容人之量,又结合以往从父兄那里获悉的结果来看。
当今陛下早早便定下了这位太子,宠渥非常,自成年亦早早处理政务,随行皆是名家大儒,能得太子几分颜色必然是许多人梦寐的事情。
不止关乎一世荣华富贵,更系家族三代。
“你方才说你来自哪里?”自太子没了踪影,这位杨大人手脚都轻快不少,一把拉过徐行音的肩。
徐行音年岁尚小,身量也没有长开,他直起身子来也竟和杨大人用的拐杖差不多高。
由此可见杨大人的身形是极为颀长的,尤其他手臂上的肌肉十分健硕,若非那张嘴,实在很难将他和儒生连在一起。
“嗯……我也没意料到您是这样的大人。”徐行音一面腹诽道,一面回话,“是大寅西陲,与妖兽为邻,玉腰国边界相壤的灵洲。”
杨珂松开他,又将这小子左瞧右看,“姓徐的不少,都是有名之人。如:远有定北侯徐应胤与世子徐观这对父子;近有女中豪杰,魏女君关门弟子,徐冉,其夫徐郊孟这对同姓夫妻。我看你胆子不小,也很看好你,只是……”
杨珂摇摇头,“我也曾拜入溯麟门仙师门下,分流入仙盟,后又波折入朝,看人我是识得的,看根骨我也是识得的,你这孱弱的木灵根和一载未吸纳灵气的身躯能在一众金丹中脱颖而出,犹登天之难,弱雀飞东海之困。”
“求大人指点,徐行音托付于大人教导,大人不弃,我愿拜大人为师。”
杨珂拂过他的手,“免了,殿下只托付我照看你罢了,有什么难处,你现在只管开口吧。”
“我想入道院学习,我还想去提图山南的提图秘境里去。”徐行音右手握拳,左手捏住右边的手腕,他目视定入远方,眼神明锐,从中映照出点点鸿鹄之志。
与金丹期的修士同台较量,对方只要一根手指,徐行音便沦为一只被碾碎的蚂蚁,太子许他的或许从来不是成为近侍的机会,而是一次储君的诺言。
对此,杨珂摸过自己的下巴,道:“你很聪明,心思也如雪之洁。……许的正是我刚好能达成的。”
为此,杨珂对抱剑挎帽的小子指着自己的亲侍说道:“太子亲卫比试那日,你要记得回来,这是我的亲侍,法号濯明,正是为你传话那位。”
徐行音给濯明见礼,而濯明含笑而应,眼底却是倒转。
徐行音也朝濯明一笑,后恭敬道别杨大人,“亲卫比试在即,来日再谢大人。”
自离开遇梅寺山脚,徐行音再回头看,心里面叹了口气。
他的身旁濯明急催,徐行音也是好奇,提步跟上濯明,直到到了濯明家中。
徐行音看里面,院中还挂了外衫,是统一的侍卫服,看起来有些拥簇。
一数数量,徐行音便笑了,“濯明大人便是安排我住这里了。”
濯明看向他总是含笑的眼睛,又别过眼去微微点头,“你住西厢。”
“好。”
看这人性子好招呼,年纪又不大。濯明生怕他待不住,又叮嘱徐行音说:“里面是我的下属张遥,他日后会照应你,称呼他张大哥就行,我已经飞书嘱咐过他,你日后便住此处,早巳时晚酉时送饭,他们时常疏忽大意,你误忘了吃饭的时辰。”
濯明说完后,人就开门走了出去,再也没回头。
徐行音环绕这处二进二出的院子,大概是郑西地广人稀,房契竟不算离谱,住处也算得上十分宽裕。
徐行音回了今晚要住的地方,西厢还未住进人,却只有少许灰尘积地。
他寻了桶换上水,又抱来扫帚,提起袖子便开始清理起来。
只是行动稍缓,成果也不明显。难道要耽搁在这?
他又向外面看,一个人也没有来。
哼,怪是会招待他的。
等过了酉时,他便要为去提图山秘境提前踩点,不能再耽搁了。
果然到了酉时,在外陪老太太的张遥匆匆赶了回来,他看了看崭新的西厢窗户面,讪讪放下手中的小马驹,敲响了西厢的门。
不时,里面钻出一个衣冠未整,刚从床上起来的小孩,张遥一时诧异,诧异之后又是感慨。
小孩抿着唇,“张大哥,你回来了。”
“你就是徐行音?”
徐行音点头,见这位风尘仆仆的张大哥侧出身来,指向墙角的小马驹,“这是我从杨大人马场领来的马,怎么样?毛发有光泽,四肢又端正,马胸不宽不窄,眼睛又大又亮,光这臀部和腰背……你定会喜欢的,且不说,这马还有是孰湖的血缘。”
“张大哥真是博闻多识。”徐行音打开门来。
“你开玩笑了,都是跟在杨大人身后的原因,听多了就知道了,你说话还怪叫我听不懂的。”张遥去牵那怎么都不肯过来的马驹,一边招呼着徐行音。
“听说你要去松石道院修道,你莫非是杨大人的远房亲戚?”
“不是,说起来我是太子殿下托杨大人,杨大人托濯明大人,濯明大人托我找你来的,若是太子殿下真认我,我或许还能和他打亲戚论。”徐行音笑道,走近这匹棕红色的马驹。
确认马没有剧烈反应后,他轻拍了马颈。
张遥看徐行音动作,“我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话说你来头真大。”
“只是这马还得托付张大哥帮忙照顾,我今日有事外出。”
“你要去哪里?”张遥拉马的动作一停,问徐行音道。
“去趟提图山南市。”
“提图山远在千里。不说老大叫我保护你,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好回话。”
徐行音离家半年来,都是一路漂泊而来。
叫张遥一听就觉得不可思议,他三十有三没离开父母,这份安逸的工还是拖了大表叔的二舅子,未曾想,徐行音竟然离家半年,“据说外面很多都是盗匪。”
徐行音目光一转,心中想道:“他遇到的那些尚在人世的盗匪中,应有不少已经改过自新,不过都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不值得放在心上。”
张遥见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像个会反悔的人,忙道:“那你等等我”。
徐行音看着进屋收拾包裹的张遥,握剑的手一松,他别过眼去,走入马的盲区细细打量这匹年岁尚轻的小马。
确实是品相中极好的,可他又细细瞧,一时说不上哪里好。
几人还是吃了晚饭走的,小马驹托给张家照顾,徐行音带着张遥跟随着他的五个好兄弟小妹一起乘船去往千里之外的提图山。
是的,没错,这一屋子的五个人以及张遥的小妹,全被徐行音一个人带走了,还是在劝说要跟随一起做饭的张母,只是不知道濯明大人知道后会怎么样。
许是张遥人缘极好,徐行音此行是头一次的充裕。
几人各有分工,徐行音一时竟忘了自己应该忙什么。
货船之上,年纪最小的徐行音对张遥说道:“我会把你们都平安带回来的。”
张遥直笑,从怀中拿出太子府玉印和太子府私库的凭证,“是要照顾你,我们才跟过来的,你瞧,这些东西我来替你收着吧。”
徐行音见他拿出这些东西,心中发愣,可是看张遥只做平常,他就也笑着回应,“大家都说,国库比太子私库,九牛一毛,不知道我们能从中取多少钱。”
张遥食指指天轻颤,“怎么说来着,取之不尽,用不完了。”
提图山说起来是太祖亲自下诏,令天下能工巧匠与元婴大能合谋而建于护国海中游旁的一处储积寅国灵气的行宫,太祖仙逝后,行宫又被扩建,更不再冠以行宫之名,下设松石道院供给修士学道,西傍仙盟驻地,东为大寅护国河。
先天修道学子求学此处,才有万古仙贤于此处名声大震,又归寂在这里走向静止。一国气蕴,都藏伏这之中,它该是龙鸣九霄里的至强心经。
天上流下的财源,九分留在了这一处,也叫这地方,斗米值千金。
这地方物价极高,不以凡钱斗米来称,交易全换灵石定夺。
一千钱一两银,十两银来有一金,一金两块下品灵石。
一块下品灵石,两户人家一年的用度。
徐行音立于船头,看万家灯火在夜中点起,天上星河从天幕中落入人间,朦胧深邃间,伸手不见五指。
回到船舱,油灯闪烁间,他展开自己的地图,露出十府九州中独属于寅国一隅,因是手绘,误差极大,须得用心订正。
他伏下身那一刻,听到一声极为微弱的呼吸,一个翻转身体,徐行音仰卧图纸之上,油灯在他左肩外响起“啪嚓”的声音,他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扩大涣散的影子里,出现了一朵木芙蓉。
这是它第几次出现了,只要与它相关一些,它就冒头出来,徐行音不敢想,依靠着它凝结力量的速度,又是什么样子!吸食他的丹田,透支他的生命,侵占他的灵魂,大概会直接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也说不定。
驱除异魂的方法又究竟是什么呢?
他定把它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