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向隅收敛了笑容,眼神中便即刻浮现出一抹阴寒之色:
“如今那北留公主住在将军府,杀了她,裴空逐怎么着也脱不了干系。到时候父皇再怎么想袒护他,只要群臣激愤,再加上北留那边给的压力,该怎么处决他,还不是江公子和太师大人一句话的事?”
夜晚也下起了小雨,江砚独自走在长廊上,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衣服,雨丝就着冷风打过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走过那棵枫树时,江砚想起白日里的场景,心跳不禁加快了些,促使着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
走到拐角处,他忽地又想起那只陷在泥里扑腾不起来的雏鸟,心中微动,于是又折返回去看。
那只雏鸟已经不在原地了,江砚围着树下找了一圈,终于在旁边一处干枯的草丛找到了它。
凑近了才看清雏鸟全身羽毛都是栗褐色的,只有头上和尾巴是白色羽毛。江砚稍稍弯腰查看它是否还活着时,背后突然有人出声:
“是白头海雕啊!”
秦向隅撑着伞走过来,站在江砚身旁,将伞向他偏了偏,也将他笼罩在伞中。
“江公子别看这只雏鸟现在幼小软弱,但是这种鸟的成年以后外表非常威武,体型庞大,眼神犀利锋锐,还有极具杀伤力的猛爪,号称‘天空霸主’。”
江砚伸手探了探那只雏鸟,它也跟着小步地移动了身子,咂咂嘴,似是已在梦乡之中。
江砚实在想象不出秦向隅所说的它长大以后的模样。
秦向隅继续说道:“白头海雕是自然界中的顶级猎食者,不过它们的出生率也很低。一只雌鸟一次大约只能产下两枚蛋,但是往往能够成功离巢的雏鸟通常来说只会有一只。”
江砚看了秦向隅一眼,那目光并不像是在询问原因,更多的是打量,但秦向隅故意将它理解成询问,接着说道:
“因为对它们来说,弱肉强食是不可违背的铁律,在食物不够充足的情况下,雏鸟之间会自相残杀,更强大一些的雏鸟会拼尽全力攻击它们的手足,残食它们的身体,以保证自己不会被饿死。”
雨下得好像有些大了,一把伞已经不够躲避两个人,秦向隅只好和江砚凑近了些,在江砚耳边哑声说道:
“更让人觉得精彩的是,它们的父母并不会制止这样的行为,反而会优先把食物喂给更强壮的雏鸟。它们之间的竞争,从出生的时候就开始了。”
江砚向着旁边的空地移了一步,让自己脱离了秦向隅的伞下,声若凤鸣:“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向江公子介绍一下这种鸟罢了。此鸟凶猛异常,江公子还是保全自身,不要靠近为好。”
不等江砚说些什么,秦向隅便走上前,拉起江砚的手,将自己手中的那柄伞塞到江砚手里:“天冷夜寒,江公子还是早些回去,莫要着凉了才好。这把伞是贵府上借的,我就不带走了。”
“公子保重,不必相送了。”
秦向隅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踏入了雨中。
他冒雨回府,还没有走近,远远地就看到府邸门口站着一个身影。
更深露重,薛席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秋衣,抱着柱子,望着远处发呆。一看到他回来,赶紧理了理衣襟,端正身姿等着他。
秦向隅也加快了脚步走过去。
“殿下!可见到我兄长了?”
薛席歌的语气有些焦急,她本来要跟着他去的,但秦向隅以太师府守卫森严,闲杂人等不得乱入为由让她先待在家里。
秦向隅不说话,先是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身上,又替他紧了紧,才悠悠然开口:“别着急,替你问了,有倒是有这号人,不过他今日并不在府上。”
听他说完,薛席歌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如果哥哥不在太师府的话,帝丘这么大,她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我把你的信留下了,江公子他们自然会交给他的。相信你兄长看到那封信一定会主动来找你的,我们先等上几日再说。”
薛席歌木然地点点头,他与薛亭宴重逢的画面,她已经在脑海中想象了千万遍。但此刻看着眼前人深褐色的双瞳,她似乎没办法去想其他的事情。
她随即又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在心中时刻警醒自己:不行,哥哥才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哥哥在自己心中永远永远要是第一位的。
这是他们约定好了的。
“好了,既然已经打听到消息了,那就早点去睡吧,你也不看看多晚了,一个姑娘家家的,熬夜可不好。”
秦向隅轻握住薛席歌的手腕,拉着她向府邸内走去。她出来等了很久了,手在深秋的夜里变得有些微凉,但秦向隅的手心却是温热的。
手掌宽厚有力,带着薄薄的一层茧,但却正好让人觉得塌实。
很暖,很安心,让人不想放开。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快进去歇着吧。”
秦向隅将她送到门口,不等她开口再说些什么,立刻便移开脚步,与她擦肩而过。
薛席歌忽然觉得在他对自己说完话抬脚走过去的的那一瞬间,面色忽然变得有些严肃而阴沉。
平时他在自己面前都是微笑浅浅,说话的声音和语调也很温和平静,言谈举止彬彬有礼,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但刚刚那么一瞬间,她似乎觉得这个二皇子并不是自己一直以来所以为的那样。
但也许,是她自己看错了。
月亮出来了。
明明刚刚还在下着小雨,才过了一会儿,雨不但停了,月光也渐渐的亮堂起来。
连天气都是变化莫测,更何况是人呢。
秦向隅回到房间内,亲卫已在房内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情况怎么样?可好些了?人醒过来了吗?”
秦向隅茶都未喝一口,一进来便逮着那个亲卫使劲问。
“回殿下,许大人暂时还未清醒过来,但陛下已经派了太医去看了,太医说好好用药,应该已经没有性命之虞了。”
秦向隅点点头,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良久,他掀了眼皮又看了跪在地上亲卫一眼:“姑姑那边呢?”
那个亲卫抬头,目光和秦向隅撞上,不自觉地站起身,凑近了在他耳边低语。
说完后他复又跪下,等着他下令。
秦向隅听完后勾了勾嘴角,似乎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你继续盯着,一旦武平侯有什么动作,要第一时间赶过来告诉我。”
亲卫领命退下,出了房门,脚步声如同夜行的野狼,安静但风驰电掣。
月光柔和地照射下来,将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光芒之中。清冷的月色洒满了将军府的每个角落,勾勒出黑暗处更深邃的阴影。
裴空逐躺在自己的床上,回想起今日与江砚的种种触碰,心跳又加快了些。
虽然最后是不欢而散,不,仅仅对于江砚来说算是不欢而散,但对于他来说,他可欢愉得很。
他这些日子也想通了一些,既然自己一定要娶那阿尔喀,那便娶了,养在府上好生待她就是了。等到她将来有朝一日也看开一些,遇到自己真正爱的人,想必会自行离开的。
现实生活中的种种阻碍永远只能改变他周围的状况,并不能改变自己内心的心意。
人生来就要背负一些业障在身上的,先不谈他和江砚处在对立面,将来若江迟暮真的做出些什么来,他该如何是好,这一个大问题。
也许他当年救下阿尔喀就是亲手给自己添的业障。
门突然被有些暴力地打开了,起初裴空逐还以为是风,但窗外却没有半点响动。
他依然以那个姿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能这么干的,府上除了阿尔喀也没有别人了。
在阿尔喀开口说第一句话之前,他自觉地把眼睛闭上了。
“……”
阿尔喀一进来就看到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仿佛已经熟睡了。但他鞋袜都没脱,也没换寝衣,她知道他一定没睡着。
本来她确实有一肚子火想冲他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裴空逐那张安安静静的侧脸,她的气也跟着消了大半。
就如同在那年的风雪中,她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看着他的侧脸,就觉得自己一定能活下来。
他身上就是有这么一股魔力。
阿尔喀走到裴空逐床边,轻轻推了推他:“喂,牧羊人,你今天为什么不理我?”
裴空逐仍然装睡。
阿尔喀凑近看了看,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上,伴随着平稳而规律的呼吸声胸口微微起伏,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裴空逐的眼角,半信半疑道:“真睡了?”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睡觉连被子也不盖。”
阿尔喀小声嘟囔了一句,让自己丫鬟过来替他把鞋子脱了,又替他盖好被子,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房间内安静如水,裴空逐睁开眼睛,像是黑夜中的猫头鹰。也许它会为某些奇花异草而分神,但它眼中的猎物却始终只有一个。
太师府内,江迟暮本来已经躺下了,但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中全是今日上午裴空逐和阿砚那般亲密如斯的场面。
心中有些隐隐地烦躁。起来披了衣服在房中踱步,透过镜子无意中瞥到镜中的自己,白发似乎又变多了,在头发披散着的情况下,已经隐约可见。
几乎就在那一刻,他决定要去找江砚。
他刚出门,还没到江砚的房间,路过江萦怀的房间,看到里面亮着灯,烛光摇曳,映照出他的影子,坐在桌边一动不动。
江迟暮推门而入,只见江萦怀背对着他坐在桌边,听到有人进来也丝毫没有反应,只极其简短地说了一个:“滚。”
江迟暮愣了愣,走过去摸摸他的头:“今夜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萦怀生气了?”
“义父?!”
江萦怀回过神来,坐着不动,但伸出双手把江迟暮拽进了些,紧紧地抱着的腰,将头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义父……义父……”
抱了一会儿,他竟然抽抽搭搭地哽咽起来。
江迟暮蹲下身来,用食指替他擦了眼泪:“好了,义父在呢。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义父替你做主。”
江萦怀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双手反握住江迟暮的手:“没什么,就是有些难过。”
江迟暮也不再追问,一手绕过他的后腰,另一只手伸到他的膝窝,将他打横抱起来,直接将他抱到了床上。
“已经这么晚了还不睡,我们萦怀还在长身体呢,得早点休息才行。”
江迟暮将他好好放在床上,替他脱了靴子,又替他捂好被子。
江萦怀看他抬步要走,立刻坐起身来,紧攥住他的手指:“义父,能不能别走。”
江迟暮抽出手,好好地按着他躺下:“乖,义父现在要替萦怀去教训教训惹你生气的人。”
江迟暮站在江砚的房间门口,如他所料那般,江砚也没有睡。
他推门进去,江砚看到是他,立马站起身来。江迟暮二话不说,先灭了手边的几个烛台,房间内立马昏暗了几个度。
“义父?”
江砚有些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不动。
江迟暮走上前来一把抱住他,不由分说地开始啃咬他的耳垂。他的指腹带着深秋夜晚的凉意划过耳际,顺着江砚的脊椎蜿蜒而下。
“唔嗯……”
江砚稍稍侧了侧头,喉间发出一声急促的喘息,他似乎有些慌张,脑袋被搅得很乱。但由于紧紧抱着自己的那人是江迟暮,他下意识地不做出半点反抗。
他知道江迟暮的这种行为很反常,但他暂时什么话也没说。
身体的本能让他紧绷着脊背,他觉得江迟暮的吻在他的脖颈和耳垂处走了个圈子,他稍加大了力度直接将自己按在桌上。
江砚的背紧紧靠着冰冷发硬的桌面,江迟暮俯下身来,将嘴轻覆于他的唇上,他还把江砚往桌子上推,江砚稍稍挣扎了一下,他们似乎是要嵌入到桌子里面,融在有些昏暗的空气里。
彼此的呼吸很快在分厘之间交织成一片,江迟暮身上雪松与焚香的气息萦绕在周身,化作潮湿雾气漫过江砚的唇峰。
“唔……义、义父……”
江砚预感到事态似乎渐渐变得不可控制,他想让他停下来,但江迟暮密密麻麻的吻根本让他说不了话。
“抱着我。”
这是江迟暮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他并不像裴空逐那么强势,但就是让人更加不可抗拒一些。
江砚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听话地伸出手环住江迟暮的脖子,但是江迟暮发觉他的胳膊正在微微颤抖,他们处在房间的角落,桌上那一点微弱的烛火根本什么也照不清,他根本看不清江砚瞳孔中的情绪。
“你在害怕?”
这让江迟暮更加生气。
江砚只能听见自己有些沉重的呼吸。
“义……义父……”
那声音极其细微,而且听起来有些沙哑,似乎还有后话,但又让人听不真切。
江迟暮仿佛是因此而变得更加不满意,他直接扒开江砚的衣服,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将另一只手伸了进去。
带着薄茧的手指划过白皙细腻的皮肤,在触碰到某处时,江砚突然像是被接电流击中一般,浑身颤抖了一下。
唇齿之间泄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喘息,但江迟暮并没有停下,手指一寸一寸地描摹过他的胸膛、腰腹和脊背,弄得江砚有些难受。
一只手渐渐向下深入的同时,另一只手从江砚被捂住的眼睛上离开,也跟着往下,停在他的心口上。
但江迟暮的指尖在触碰到江砚心口上的疤痕的那一瞬间,立即停了下来,在微弱的烛火的阴影下,那道伤疤似乎变得更加可怖。
江迟暮瞳孔像是被刀刺到了一般,眸光微动,他似乎变清醒了些,用大拇指不断摩挲着江砚心口那道伤痕,良久良久,才出声问道:“疼吗?”
“义父……”
江砚闭着眼睛,眼角已有浅浅泪痕。
他睁开眼睛,水痕将瞳孔洗练得更加明亮,眼底泛着光,泪珠从脸颊滚落下来,江迟暮伸手去碰,灼得他的手指都有些疼。
“对不起,是义父不好……”
江迟暮将头埋在江砚的脖颈间,那个在朝堂上生杀予夺受尽万人敬仰的权臣,此刻正抱着他一手带大的小孩儿,哭得泣不成声。
江砚没说话,他伸手抱住了江迟暮,在他的后背轻轻地拍着,就像他曾经哄小时候的自己入睡那般。
这寂若死灰的夜晚被拉得无限绵长。
府邸沉寂下来,只有微弱的风声和破碎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在这漫长的夜晚中回荡。
今夜,诸方神魔,各怀心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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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