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转动视线,定格在身侧的金镶宝石烛台上。
烛光明明暗暗,映照在承禧宫欣嫔的眼眸内,好像怒火,点亮瞳仁。
她也没孩子,早年跟着皇上熬成了一宫主位,什么争斗她都不喜欢,只喜欢偏安一隅。
有人伺候着、有人奉承着,她觉得就这么呆着,不封妃、无子嗣,安安静静也是很舒服的。
她甚至想过等到大阿哥即位,若仪被封为圣母皇太后之日,自己的好日子也跟着来了。她在宫里没什么真姐妹,只有章若仪一个。
可是章若仪死了。
大阿哥,怕也要被皇后抛弃了。
为什么、凭什么,这宫里谁死,也不该若仪死。宫里人人手都脏,只有若仪最干净。
比起给若仪一个体面、安宁的丧仪,她更希望叫若仪于九泉之下亲眼见证——欺辱过她的人痛不欲生。
…
夜晚的昭华宫不似往日热闹,此刻一片安静。
庭院内没有往来走动的人,值夜的宫女、太监也好像定格的人偶,站在各自的位置,一动不动。
春莺小心地站在昭华殿内,将内务府新送来的南果子挑了几个,摆在昭妃的面前。
佛手、香橼,都是让人闻一闻就立感神清气爽的。
昭妃却丝毫没有畅快之感,她以手抵额,烦闷溢于言表。
春莺不敢说话,连挪动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还是昭妃先开了口:“你说姜答应怎就死了呢?她一死,谁还能指认江毓雪?!”
春莺大气也不敢出,转了转眼珠,忙想出个答案:“或许,晏贵人…不、晏嫔可以。”
“晏嫔?”江毓雪放下扶额的手,食指敲了敲桌面,“叫她来昭华宫,本宫要见她。”
陆晏下了轿辇,抬起头看着昭华宫三个大字,想到自己第一次来时拎着个食盒,还吃了个闭门羹。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常在。
只不过,无论是常在、还是嫔,位分始终比妃子低,终究要听命于人。
“嫔妾见过昭妃娘娘。”
昭妃一见她进门,还没等她行完礼,就亲昵地邀她坐在自己身边。
“晏嫔,本宫一直觉得你才貌双全,在这后宫一定能出人头地、飞上枝头。果不其然,如今你已经是延福宫主位了。”
这副模样,叫陆晏一下子想起昭妃灌她酒的那次,表情、语气简直一模一样。莫不是也像皇后一样,要她给皇家开枝散叶?
“托娘娘的福。”
昭妃马上道:“托我什么福呀!妹妹你才是那个有福气的,往后在东六宫一切放心,万事有本宫支持,叫你从今以后顺风顺水、未来一片光明。”
陆晏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果不其然,昭妃热情地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姜答应死了。”
“嫔妾知道。”
“你能不能和陛下说,懿妃要谋害旻析?!”
“本宫原是想找姜答应作证的,可是她死了!你去告诉陛下,行不行?”
“这件事你清楚的,你都知道的!啊、”
“嫔妾是听到过有人要谋害二阿哥,可嫔妾并不能确定,这个人就是懿妃。”
昭妃的脸冷了下来:“你不要忘了,你能当上晏嫔,乃本宫所赐。若今次你不帮本宫,往后东六宫没有你的位置。”,昭妃倒了一杯热茶,示意陆晏接着。
陆晏没有伸手:“陛下既然开了金口,在章嫔娘娘丧仪期间解禁永乐宫,就不会贸然收回。嫔妾空口无凭,就算和陛下说,陛下也只会认为是娘娘指使嫔妾。当务之急,是查明永乐宫动向,看住懿妃的一举一动,保护二阿哥的安全才是。如果永乐宫有异动,嫔妾再站出来,更有说服力。”
昭妃放下茶杯:“你说得对。”、“春莺,派人盯住永乐宫。”
“还有,章嫔丧仪期间,叫旻析称病,不能叫他踏出昭华宫一步。”
…
永乐宫门大开。
冷风穿堂而过。江毓雪一身素色,在觉明殿内,面对神佛,背对宫门。
“娘娘,外头冷,奴才把门关上吧。”觉明殿门口,一个高大魁梧的太监轻声询问。
懿妃没有说话。太监一边关门,一边迈步进入觉明殿内。
“王公公。本宫允许你关门,可没允许你进来。”懿妃声音轻柔,她仍然看着神佛,没有回头。
王公公身穿蓝色长袍站在她身后,弯着腰,头却抬起看向懿妃:“娘娘,我们真的要在宝玉佛堂动手吗?”
懿妃仍旧轻言轻语:“有什么问题?”
王公公沉默一瞬:“堂而皇之地杀害皇子,娘娘,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你怕了?”
“奴才是担心、”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又没有亲人,只有认来的几个干儿子、干女儿,祸不及他们。”懿妃面无表演,话音还是轻飘飘地。
“奴才是担心娘娘,无论咱们成功与否”,他顿了顿,“娘娘的性命,定会葬送了!”
“我的性命”,懿妃突然一声轻笑,“王公公,咱们相识多年,本宫也想和你说说真心话。你当本宫在宫中这么多年,快活吗。”
“本宫是懿妃,是西六宫之主,可自从前在潜邸一直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连旻奕都长这么大了,本宫还是一样如履薄冰。本宫伺候皇上时如履薄冰,面对昭妃、皇后时还是如履薄冰。本宫忍啊忍,本宫为什么这么能忍?!因为旻奕,因为本宫有了旻奕,他是我的希望!本宫就盼着他好好长大,开牙建府,当个闲散王爷,本宫也算是盼出头了。”
王公公略微直起身子,不解问道:“那娘娘就且等等,何必急着动手呢?”
“可是本宫发现,旻奕做不了闲散王爷,他天生是当皇帝的料!本宫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成全他。他聪慧、勤奋、良善,无论读书还是骑射,都远胜过大阿哥和二阿哥。他是几个阿哥里最像陛下的,也是最该当天子的!可他偏偏排行老四,多不公平。”
王公公:“娘娘,咱们四阿哥未必毫无机会,娘娘何不再等等。就算娘娘已有死志,现在杀掉二阿哥,咱们四阿哥也未必能继承大统啊。”
软垫上跪着的懿妃身子一弯,笑了:“等不及了,等不及了。”、“本宫擅长制香,也略懂医理。太医院每每给皇上诊脉,都只开些温补的汤药。皇上尚在壮年,他们谁也不敢断言当今圣上油灯渐枯,陛下的寿数多则不过十载,少则…或许只有三五载了。”
“现在宫里只有四位阿哥,就算陆晏或者其他新人怀了龙子,也等不到长大。”
“我的旻奕,一定是下一位新君。我不要让他勾心斗角、骨肉相残,所有的一切,本宫替他做。他只需要站在金銮殿上,接受群臣朝拜,俯瞰四海升平。”
后头站着的王公公不再说话。
懿妃起身回头,看着王公公:“你不会到了今日,突然动了恻隐之心吧?”
“奴才的性命是娘娘给的,娘娘想什么时候拿走都可以。奴才的心也是娘娘的,心里容不得别的东西,自然也容不下什么恻隐之心。”
“你的忠心,本宫自然明白。只是本宫多说一句,这个世界上狼是要吃羊的,自然法则,天生如此,就像在宫里,人自然是要吃人的,要么吃人,要么等着被别人吃掉,没有其他选择。”
“就像你,王公公。原本出身富贵,当个御前侍卫潇洒风光,却偏偏家道中落,最后被人除掉裤子,割了命根子,只能做个伺候人的太监。原本是不必如此的,为什么会这样?是谁害得你这样惨?你不想报仇了吗?”
“多谢娘娘教诲,奴才明白。”
…
慈安宫内,柏青正在帮太后梳头。
“哀家今日掉了几根白发?”
柏青袖口内藏了一撮,将手中的几根拿到太后面前,“娘娘,您瞧,没掉几根。”
“哀家以前头发最茂密”,太后忆及从前,“其它妃嫔见了哀家,都说哀家的头发像瀑布一样,那是很多很多的,可如今人老啦,头发也稀疏了不少。”
“就算如此,太后娘娘和奴婢的发量也差不多呢。”
太后回头特地看了眼柏青:“丫头真会说话,可哀家到底是老了,不比你们这些年轻的姑娘了。”
“年轻的姑娘。”太后突然想到什么,又重复了一遍。
“柔均也是个年轻的姑娘啊。”太后眼底突然涌现一丝悲凉,“和露也是她这么个年纪就、”
话没说完,太后头皮发紧、一阵晕眩。
柏青帮扶住太后,冲门口的太监喊道:“叫太医!快传太医!”
太医赶到慈安宫,为太后娘娘请脉。
柏青看他眉头蹙紧,欲言又止,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儿。
“太后娘娘只是气血亏虚、心气不舒,微臣会为娘娘开些方剂,辅以适当针灸,多调理几月当有改善。”
“陆晏那丫头好久没过来了。”、“哀家看,太医院这帮人,还不如一个丫头。”
柏青笑了笑,心底却生出隐忧。
当初她在姜答应手底下死里逃生,来到慈安宫侍奉太后,本以为是个美差。也的确是个美差,太后娘娘久居慈安宫寂寞得很,时常与她说说笑笑,不曾苛责。她吃喝不愁,又得宫人尊敬。
只是…倘若天不假年,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是被随意分到哪个嫔妃手下,亦或是会给太后陪葬?不是没有这样的前车之鉴。
…
景和宫,皇后愁眉不展。
一旁宫女提醒道:“娘娘,大阿哥在宫门外等候许久了。”
“本宫乏了,叫他回去吧。”
“这…娘娘,大阿哥好像是从上书房走来的。”从上书房到景和宫,要走三四里路。
皇后坐直身子:“那就叫他进来吧。”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大阿哥一进门走到皇后跟前,掀开衣摆,规矩跪下磕头。
皇后没什么精气神,说话声也带着气弱:“起来吧。找本宫有什么事吗?”
“儿子背好了《论语》,请皇额娘检查。”
“就为这事?”
“上次皇阿玛检查功课,儿子背错了《论语》,惹皇阿玛、皇额娘不快。儿子勤能补拙,这半月来时时温习,如今可一字无错地从头背到尾。”
“光背《论语》有什么用?你骑射可练了?”
“练了!师傅还夸奖儿子大有进益。”
“《论语》背得再好,你读书还是比不上老二,骑射再有进益,还是比不上老四。”
大阿哥低下头:“儿子是比不上二弟和四弟,但儿子勤能补拙,回去多下功夫、”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后打断。
“够了!章嫔死了,你的亲生母亲死了,你还在这里和本宫说功课?”
“本宫是你的皇额娘,也是所有皇子的皇额娘。章嫔是你的生母,你不去宝玉佛堂看看她吗,她的灵柩就停在那里。”
大阿哥略略思索:“儿子从小养在皇额娘膝下,自然只认皇额娘一个母亲。”说罢,他微微抬头瞄着皇后的神情。
皇后露出微笑:“旻丰,你出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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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 8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