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上朝感觉脑袋嗡嗡的。唐昭任命张善才为财务卿,帮佐文宗处理财务方面的事项。
作为点禄司正丞的黄丞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才是名正言顺管财务的,怎么又要外人来插手,此举不仅延缓进度拉长战线,而且容易导致层层剥削。
唐昭笑了笑。
“只是帮衬而已,何况朕也会让李家三兄弟帮着佑文宗处理史礼德,大家互相帮衬,有何不妥?”
佐文宗李满天,六十多岁高龄,膝下三个儿子,三四十多岁不等,而立之年,都是渴望干出一番事业的年纪。
三人并不算在朝为官,而是领着闲职。李满天自己也清楚,一家里如果个个都身居高位手握要职,必然会被忌惮的。而那三人都看彼此不顺眼,目前情形是另外两位庶子结盟想干掉嫡长子。这算是家丑了。
虽然李家基本都对李满天言听计从,但是自从三人的宝贝女儿都被奉献出去并且都死得透透的颗粒无收来看,裂缝已经出现。他们已经动摇了。
只要这三个人同意,谁管黄丞反不反对啊。他的目的是瓦解佐文宗的权力。至少现在是最重要的财,顺便示警敲打一下黄丞一行人罢了。
一场腥风血雨就这样结束,唐昭还顺便过问了一下王有珺关于仁书的事情。王有珺毫不客气把杜海捅了出来。
一瞬间所有人又都看向了杜海,更有甚者表示要和杜海聊一聊仁。
仁你个蛋啊……杜海只觉得头大。平常上职抄写编书就算了,怎么突然还要应酬呢。
下了朝,杜海一步步缓缓走下阶梯,总觉得有些沉重。春日的太阳正好,可杜海抬眼去看,总觉得刺目。
看着往外走的群臣,他想起佐文宗捋着胡子老谋深算的样子,想起壮年的黄丞跳脚反驳的样子,又想起了高位上他们那位年轻的君王。
“可是圣上,也才二十有三啊。”
杜海蓦地感慨一声,根本没发现自己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人,和那人身边佝偻着背琢磨不透他们这位年轻君王的太监。
这年龄并不算年轻,是可以步入官场驰骋的年纪了。可是回想太子壹书员的七年,杜海觉得从出生起,唐昭就已经步入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局里,利用利用利用,难见真情。
那时的太子才多大啊,那时的杜海还在地里玩泥巴被杜娘训斥,在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在读书也在任性得玩耍。一进宫,他就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不想当太子壹书员,哪怕这职位不需要每时每刻都陪在太子身边,只是太子读书时。
可唐昭,就出生在这里啊,每时每刻几乎都在这里。真的活得很不容易,很不快乐,一想到唐昭可能十来岁就开始布局谋划了,甚至让杜海觉得自己这点苦头什么都算不了。
他还记得有一日,太子殿下带了一朵开得艳丽的花回来。那花已经被折断了,就这样落在杜海面前。
“漂亮吗?”小杜海听见太子殿下这样问他,有些不明所以得点了点头。
“可是它在腐烂啊。”
没有根,没有养分,再艳丽也不过今日。就像如今的大安。那花是李满天折下来,言笑晏晏送给唐昭的。他低调,他也高傲。
脚步近了,影子几乎吞没了杜海的影子,杜海猛地回神,几乎转身跪在了唐昭面前。
他不知道唐昭有没有听到他的话,但是先跪着似乎没错。
一朵不知从何处来的艳丽的花,就这样落在了杜海面前,花瓣因为冲击而散开些许,惹人恋惜。
“壹书卿,漂亮吗?”
杜海听见唐昭问他。
“漂亮,但此花再无重开日了。”杜海低着头颅回答着。
他听见了唐昭的轻笑,可是却不敢去看唐昭的脸。身边的太监伏得更低了。
“陪朕走走吧。”唐昭道,杜海就站了起来。看起来唐昭心情还不错,可能是因为刚才让佐文宗和黄丞吃瘪了。
太监被挥退,往御花园走的路上,只有杜海和唐昭两个人。
杜海静静得听着唐昭说着,他几乎从来没想过唐昭会对他说这些。
“朕其实有一个三弟。”
杜海知道唐昭是皇后所处,嫡长子,名正言顺的太子,但是生下唐昭不久后,皇后就撒手人寰。先圣不待见他,更宠爱二皇子。而唐昭也是由二皇子的母妃,皇贵妃养大的。
他也知道皇家里有一个四皇子,是先圣和一个舞姬的孩子,这个孩子后来被当作了质子送给了大容。
确实从未听过三皇子一说。
“他是李贵妃的孩子。”
是了,好不容易把女儿送进后宫,李满天不可能不作为。
可是这孩子悄无声息的,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是朕杀了他。“
杜海心惊肉跳的,那时候的昭皇才多大,不可能吧?应该是皇贵妃吧。这不是典型的坐收渔利吗?
“虽然父皇罚了我,甚至当众要废我储君之位,可是我知道父皇是开心的。”
不能再让李家往上爬。
“他甚至想让李贵妃扶养朕。”
这个杜海倒是略有耳闻。
刹那,唐昭停下了脚步,杜海也停下了脚步。
御花园的秋千早已不再摇晃,后宫如今无嫔无妃。可杜海却从唐昭的眼睛里看见了曾经的痕迹,温柔温暖,似光似花似春水,要让人心醉。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做这样的选择太痛苦和沉重了。
“壹书卿啊,你知道在蜜罐子里挣扎是什么感觉吗?所以朕打小就不爱吃甜了。”
他把他的心剖出来,在群狼环伺下捏碎,变得冰冷,然后……活下来。
“朕做的对吗?”唐昭突然扭头问杜海。
杜海瞬间回想起曾经当太子壹书员的日子了,那时候唐昭做了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后,就会这样问他,“本宫做的对吗?”
小杜海怎么敢忤逆太子殿下,往往是点头。
当然对,不然现在,唐昭可能就是李家的傀儡了,这天下可能马上就是李家的天下了。
“陛下并非不爱,而是不能爱,陛下大义凛然,实为真龙天子,拥世之相。”
杜海毕恭毕敬得回答。
怎么感觉唐昭的视线在他身上乱窜呢?
“那……壹书卿恨朕吗?”
这问题唐昭水灵灵得问出口了,杜海就是恨也不能当唐昭面说出来啊。
可是他怕他撒谎被唐昭揭穿,落得个欺君之罪。
杜海低着脑袋,沉默了一会儿。
“臣……不能恨。”
杜海一愣,虽然是他的声音,但不是他在说话。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何况唐昭聪慧过人,必然不会让大安的百姓水深火热。
“哈哈哈哈哈——”杜海听见了唐昭的大笑,也听见了舟在自己耳边低语。
“腰带上不是挂着糖袋子?”
舟这种做法让杜海整个人胆战心惊,唐昭是看不见舟,但是杜海又要当作舟不存在,不然一个露馅自己就成什么神经病失心疯了。
杜海小心翼翼解下了糖袋子,抿了抿唇。
他想起了小时候,太子殿下有一日被白宣训斥了,不开心,杜海就把糖袋子解下来,拿出一颗糖递过去,可是唐昭却猛地挥开了他的手,糖块就滚落在地上。
“本宫不喜欢吃甜!”
“是是、是,小官记住了。”可是小杜海心里却纳闷,怎么会有小孩子不喜欢吃甜的呢?
“圣,圣上……”杜海有些哆哆嗦嗦得喊着,伸出了手,手掌上就躺着一个淡黄色的糖块,在春光里看起来暖洋洋的。
唐昭笑着,一双漆黑的凤眸里倒映着杜海的身影。他接下来这颗糖,声音轻轻的。
“希望壹书卿日后也记好了,你不能恨朕,只要朕还是朕。”
爹的,威胁吧,这温柔的威胁唉。杜海仔细想了想,谁斗得过唐昭啊,这孩子从小就心黑。果然他还是抱紧唐昭这条大腿吧。
从唐昭那里出来,杜海长舒一口气,瞪了舟一眼。
“你知道他的意思吧。”
“知道。我是他的人。”
“什么你是他的人?你是我的人。你是他的棋。”
“行行行,总之就那意思。”
“哦对了,刚才我看了一眼,他没吃扔了。”舟补充一句。好像在告状。
“我清楚。你若是和我久别重逢破镜重圆的话,敢再放手吗?”
是会疯,会上、瘾的。
没有心的人是温暖不了的,和这样的人相处,感情是虚的,利益才是真的。如果有永恒的利益,那么说不定真能这样结伴着过一辈子。
舟顿住了,扯出一抹笑。杜海也顿住了。
“不是不敢,而是不得。”
杜海笑了,洒脱得挥了挥手:“那就及时行乐吧。”
是啊,不愧是自己,能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舟好像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追上了杜海,亲了杜海的脸颊一下。
杜海上职是迟到了,但是他搬出了唐昭解释:“圣上和我谈论了仁。”
没人再多问。唯有东方言私下来找杜海,悄悄问着:“你们谈了什么?”
“东方兄要是感兴趣,可以自己去问圣上。”杜海不回答。
“有几个大官员想见你,这是请帖。属于工作范畴。”
“知道了。”
“你知道怎么做的吧?我连顺序都给你排好了。”东方言不放心,又问了一句。
“当然。”东方言跟个老妈子一样,也难怪张善才把他当女人了。不过小心谨慎,确实是必须的。
第一位,黄丞。
就目前唐昭分了佐佑文宗的权来看,黄丞王有珺这些表忠派还蹦哒得不错。
何况也有杜海需要报复的东西。克扣军饷,大罪。他要查才行。不为唐昭,起码为自己忠心耿耿的父亲。
杜海收了请帖,若有所思。
不会唐昭也心里门清吧?那还真是可怕。
时间是明日,今夜杜海回了宫,看见了狗狗祟祟的舟。
香薰的味道变了。
“回来了?”舟回身问他,烛火有些暗,却照亮了那双漆黑的眼眸,和眸子里杜海的身影。
“多谢。”
杜海只是道。
“你猜猜是什么人呢?”舟问他。
是谁在香薰里做手脚?
他住的这个祝鼎宫历来是皇帝供给臣子暂住的,目前是钦福堂文公公负责。文公公是再往上安福大公公的义子,安福则是曾经李贵妃身边的太监,这几日回乡了。
因为宫中如今只剩下唐昭、李贵妃、池嫔,钦福堂都快散得差不多了。哦,至于皇贵妃,传言是为先圣殉情了。唐昭做得干脆利落。
但是也不排除是别的宫人偷偷来换了香薰。毕竟这里空空荡荡的除了杜海没什么人。
“是什么作用的?”杜海问舟。
“真当我有求必应?”
杜海笑了,“不是说过,以后都是要还的吗?为何不能有求必应?”
”催、情的。”舟攀上了房梁,似乎等着看戏。
这手段真下作啊。
杜海摇了摇头。但无论是猥、亵宫中女奴哪怕是太监,都对他造成不了多大损害,顶多名声难听一点。这倒是无所谓,杜海的名声已经烂在朝中了。
那就只能是剩下两位……
如果是表忠派黄丞他们做的手脚,他们不可能动池先嫔,毕竟黄丞巴结千策将池灏,而池先嫔是池灏的妹妹。李先贵妃和朝臣,还是戴罪之身的朝臣苟合,确实够李家再吃一壶。
但是这不可能,李家不可能这么蠢,就有可能反咬表忠派一口,说是他们用下作手段陷害先贵妃。那么就有可能是李满天打算自导自演了。
不对,还有一种可能,唐昭。
唐昭想看他们狗咬狗。早朝刚对李家动刀,晚上就准备着看他们两败俱伤了。
再推演,就极有可能是唐昭想要世家派误以为表忠派知道唐昭早朝要拿李家开刀,所以这个晚上早已经计划好了和唐昭合伙搞李家。虽然表忠派不可能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但是明哲保身也没有问题。
杜海蓦地想起之前唐昭对他说:“既然你的生之所愿是为天下祈福,不如朕派你去钦福堂如何?”
现在想来,唐昭也要对钦福堂动刀了。
毕竟宫女太监和宫卫,是最容易往宫外放消息的人,也是最容易掌控最容易利用的人。
杜海该怎么办才好呢?他瞥了一眼房梁,叹息一声。
怎么看他和李先贵妃都是这场闹剧里被牺牲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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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不给大家理一下出现过的职位-人名?
佐文宗:李满天,其女李先贵妃,其子有三。
佐文宗财务卿:张善才,其父佑文宗
点禄司正丞:黄丞
点墨司正丞:王有珺
点墨司副丞:东方言
千策将:池灏,其义子池厦,其女池霏,其妹池先嫔。
大容随使:齐检,其父点洲司水利监察官。
外姓王爷:宋佼,其母唐曦月,唐昭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