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季节[破镜重圆] 第8章 black/08

稀稀落落的梧桐叶飘落在宿管站围栏外的小路上，路灯散着朦胧的光，其下投射出两道少年般的剪影。

夜空弥漫丝丝凉意，裴远套着黑色棒球服，一旁林朝奕一身短袖蹲在地上专注地数蚂蚁。

林朝奕：“你也太夸张了，紫金山那点小土坡，能冷到哪儿去，还穿个棒球服出来。”

裴远靠着围墙，浓密的睫毛遮出小片阴影，白色板鞋点在地面，“外套又不一定是给自己穿的。”

“……靠，”林朝奕不禁替韩憬捏把汗，“我看啊，这小韩是逃不出你这只老狐狸的手掌心咯。”

“嘁，”裴远驳他，“她聪明着呢，不像你，笨死了。”

“嘿你这小子！”

“林老师！！”

赵妍馨背了个包，拉着韩憬小跑过来。

缪雯拉着张峥紧随其后，李文琪独自走在后面，黑着脸。

几个大学生站在围栏后方，赵妍馨迫不及待介绍：“这两个是我们室友，这位是缪雯的男朋友，张峥。”

张峥礼貌打招呼：“裴老师好，您这样看上去，年轻多了！”

林朝奕扶着裴远肩膀嘲笑：“哈哈哈！！看来你上课那造型确实显老。”

裴远眉头一皱，把他拱到后头，缪雯连忙解释：“啊不是不是，那叫成熟，一点都不老的！”

赵妍馨转移话题：“裴老师，你大学的时候翻过墙吗？”

裴远微微一怔，脸上掠过短暂阴霾，很快又恢复平和：“翻过一次。”

赵妍馨惊道：“就一次啊？”

林朝奕轻握她手臂：“人家是财大好青年，能翻一次已经很牛逼了，对他来说估计还是个不堪回首的往事呢。”

韩憬在后头低着脑袋看落叶。

裴远轻挑眉梢，望向角落里穿着白色短袖的少女，温声唤她：“韩憬？”

韩憬听见有人喊自己，恍然抬头，恰好对上裴远的目光。

亮晶晶的。

昏暗夜色下，那么清澈，少年人一般。

转眼间，其余人已陆续踩着栏杆中间的连接部分翻过了墙，只剩韩憬一个人在最后。

赵妍馨拉着缪雯等人退到裴远身后：“往后退点，给韩憬腾出点位置。”

缪雯方才是被张峥接着下来的，便也想去接韩憬。

被赵妍馨眼疾手快地拽回去了，在她耳边小声说：“现在不是你上场的时候。”

秒懂。

须臾之间，裴远已经走到韩憬面前，隔着栏杆温柔凝视着她：“别怕，我接着你。”

李文琪皱眉。

气氛怎么有点微妙。

面对裴远的灼灼目光，韩憬眼神示意：你别挨这么近，我自己能翻过去。

以前又不是没翻过墙，对她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她给自己鼓劲，一脚踩实，敏捷跨过围栏顶端，心中暗自得意。

熟能生巧，怎么可能翻不过去。

可人生向来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她后脚刚准备越过来时，前面突然滑脱，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栽去。

“诶小心！”

赵妍馨下意识想冲出去，却被林朝奕一把拉住，踉跄撞进他的臂弯。

气愤扭头，瞧见他略上挑的目光。

她茫然望去，看见裴远已将人稳稳接住。

韩憬紧紧闭着眼睛。

坠落的痛感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牢不可破的怀抱，将她紧紧拥住。

赵妍馨低声嘀咕：“原来你让我喊她出来爬山，目的是为了促进他俩感情发展？”

“喂搞清楚，”林朝奕掩嘴压低声音，“是老裴让我叫你把她约出来的。”

赵妍馨困惑：“他为什么不自己约，都男女朋友了还这么拐弯抹角的？”

林朝奕眼神游移不定，无奈笑笑：“你管人家呢，想不通的情侣行为一律默认为粉色情趣。”

赵妍馨不禁感慨，裴远真是个深藏不露的腹黑心机男。

一旁不完全知情的几人目瞪口呆，心里七上八下：学生和老师这么亲密，他们不会介意吗，韩憬的男朋友要是撞见，会怎么想她？

张峥更是直接傻眼，但想着人没事就好，没再多问。

在场所有人心照不宣。

暗流涌动的混乱发生在数十秒内，韩憬盯着裴远，心跳难以平复。

距离好近，近到能看见他鼻梁上的痣。

裴远轻轻歪头，发出低沉的，只她能听见的笑声，在耳畔低语。

“话还是不要说太满。”

-

观望半晌，人都到齐，韩憬看向裴远：“你的车呢？”

裴远一脸无辜：“我们坐地铁来的。”

韩憬：“？”

赵妍馨率先打开叫车app，眉头蹙着，手指不停戳屏幕。

“怎么了馨子？”缪雯看她愁眉不展。

赵妍馨放下手机：“一直没车接单。”

韩憬：“三更半夜也正常，我来试试。”

同时缪雯也准备叫车，林朝奕忽然冒出主意，提议：“实在不行 ，还有那个。”

他指向一旁，众人循着方向望去。

一排共享单车。

赵妍馨五官扭曲：“骑到紫金山？林老师你在开玩笑吗，到时候我们还有力气爬山嘛……”

裴远盯着打车软件的加载页面，伸出手机：“不然，谁打辆车来？”

正当大家犹豫不决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滴滴声响。

“美好骑行，你我共享，开锁成功！”

韩憬抬头，与六双眼睛齐刷刷对视，手机还举在车身二维码上方。

微凉的夜风迎面吹过，拂动她颊边的刘海，少女动人的面容映在裴远的瞳孔。

她扶住车头，潇洒恣意：

“走吗？”

-

南京初夏的夜晚向来是迷人的，金陵城内梧桐繁茂，缱绻柔风与之共舞，荡在天际。

“你们怎么骑这么快？”

赵妍馨使劲蹬踏板，“我这个车龙头是歪的，动不动就走偏，真烦人！”

林朝奕放慢速度与她并肩：“别急，我等你。”

“够义气！”赵妍馨扭头看他，笑得灿烂：“林老师？”

“怎么了？”

“你是我见过长得第二帅的男生。”

林朝奕美滋滋道：“谢谢你啊，不过冒昧问下，第一是谁呀？”

赵妍馨目光抛向前方：“当然是裴老师。”

“……”

真是好兄弟，林朝奕咬牙切齿。

很久没这么疯玩过了，即便刚刚出了糗，但一踏出校门，面对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那些琐事顿时变得微不足道，韩憬仰起头呼吸新鲜空气，长发随风飘扬。

裴远在她身后浅浅一笑，骑到她身旁。

余光捕捉到棒球服的身影，韩憬眉毛一挑，悠然道：“有事？”

裴远没有回应，转头看她一眼，又转回去，装作不经意的掠过。

韩憬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淡淡道：“再不说，我这一周都不去你家了。”

“你在威胁我呀？”

裴远目视前方，笑着说。

韩憬轻瞥他一眼。

她始终觉得裴远性格很拧巴，有的时候沉默内敛，一句话都难以吐露，有的时候又像发了疯似的招惹她，狂野的劲要把人撕碎一般。

好好一个研究生学长，历练两年回来得了两幅面孔，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她不打算把话聊僵：“你想多了，我……”

“你赢了。”裴远平静道。

仿佛被什么触动，她蓦然转头，发现裴远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她。

抿起的唇角微微上扬，似乎隐藏着淡淡笑意，又仿佛含着几分忧伤。

多年后，当她回想起此刻，还是会不禁动容。

从未见过这么深情的眼眸。

空气正在升温。

林朝奕忽然挤进两人中间的空隙，一脸笑嘻嘻。

“在聊什么呢？”

裴远、韩憬：“……”

“小韩，你想不想知道，裴远在成都都干了些什么？”

确实很想知道。

韩憬犹豫着点点头，“是挺好奇的。”

“你错过太多了，”林朝奕兴奋道，“我告诉你，裴远这两年玩得可花了！”

裴远皱起眉头，心想这人八成是又来戏了。

“啊？”在上坡路段，韩憬骑得有些累，脑子却不停转动。

玩得花是那个意思么？可前几天裴远还说没谈过。

难不成和现在一样，没女朋友，但是有炮友？

这么想着，她忽然觉得心里不太舒服，仿佛缺了一个小角。

林朝奕坏笑道：“他啊，天天和我们宿舍的人一块搓麻将！！”

韩憬：“……”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容易胡思乱想。

裴远腾出一只手敲打林朝奕：“这有什么值得说的，一边去。”

“诶，小韩，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韩憬沉思片刻，回答：“我打算在这儿找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工作，然后把注会考过。”

“挺好的，就是事务所有时候会很忙，裴远见不到你，怕是会心痒痒咯。”说着，他向裴远挑眉，问他，“话说你家人会催你结婚吗？我现在才二十七，逢年过节的亲戚就来唠叨，可烦。”

韩憬被他逗乐，“林老师你长这么帅，要是去相亲不可能找不到对象的，一定是不想那么早就成家吧？”

林朝奕：“哈哈，被你说中了。”

韩憬：“我父母对我没什么要求，就希望我能遇到人品好的人，但如果实在遇不到，大不了一个人过一辈子，总比为了随大流将就结婚要好。”

李文琪听见他们的对话，赶上来加入：“我同意！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呢，现在就业形势严峻，工作没着落，连我自己都养不起，更何况再养个孩子，与其那样，倒不如自己挣钱自己花。”

林朝奕感叹道：“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会知道，什么叫青春如流水般逝去了，就算挣的钱多了，那和大学穷游，还是不一样的感觉。”

张峥在后头表示不满：“这位老师，我可要反驳你一下了，过分怀念青春会导致内耗的，还不如享受当下呢。”

林朝奕赞同：“你说得有道理，我这不快三十了，有些感怀嘛。”

“人人都说十七岁是青春雨季的象征，但难道十八岁、二十岁、三十岁，就不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吗？”裴远笑道，“只要愿意，每一天都能比前一天更加轰轰烈烈。”

缪雯欢呼：“裴老师说得对！！二十岁是最好的年纪，三十岁也是！人生的每一天都有意义！”

“呜呼！”林朝奕挥舞着一只手，加快脚速向前冲，“人生苦短，该疯就疯！疯了后悔一天，不疯，后悔一辈子！”

韩憬与裴远目光相接，“我们也冲吧，大叔？”

裴远面色微变：“不许这么叫我。”

缪雯和张峥紧随其后嬉戏打闹，还小声讨论：

“我觉得裴老师和韩憬真的挺搭的。”

张峥竖起大拇指：“我赞成，裴老师绝对的好男人，看起来就很行的样子。”

“说什么呢你！”

“我还没说是什么行呢！是你自己想歪的！”

“我打死你！！”

看着他们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李文琪落在最后大喊：“喂，有没有人管管我的死活啊！！！”

晚风给呼喊添了消音，掠过上方的城市轻轨，几名少年人踩着单车向远方疾驰，不惧人生，畅谈未来，在万众沉眠的夜，主宰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