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旧,车在第一进门房前停下,司机为白秋开车门,白秋下车。
阿南跟在自家小姐身后,往白秋住的秋和院走。
门房里的听差没出来,似乎在闲聊,笑声传到外头。
阿南耳朵好使,隐隐听到“先生……”、“可真是……”之类的话,顾先生干什么事了?
白秋站住,道:“阿南,我回去也没什么事,你想干什么就去吧,不用管我。”
阿南想去八卦,但又不太好意思:“小姐,你回去就要换衣裳,我要给你拿衣裳呢。”
“我知道要换的衣服在哪儿。走吧,去找朋友玩去。对了,你不是还买了五盒糕点,要分给别人吗?点心要刚出锅的才好吃,时间一长,就不好吃了。”
小姐说的没错,阿南道:“我听小姐的。”正好,和小姐妹吃点心的时候,顺便问问顾先生今天做什么了。
秋和院
莘白秋坐在书房,桌上有本书翻开,她以手支额,怔怔盯着书页,神游天外。
屋前长廊上传来欢快脚步声,越来越近,有女子声音叫道:“小姐!”
白秋猛醒过来,隔窗户问道:“阿南,这么早就回来了,怎么不多玩会儿?”
阿南嘻嘻笑,走进书房:“我就知道小姐在这里。小姐,顾先生真厉害!”
白秋把书合上:“他是顾先生,当然厉害。”
阿南凑过去,她上过两年私塾,认得几百个字,指着书名道:“‘白’……,小姐,后面那个字叫什么?”
“痴。”
“白痴?小姐,怎么有人给书起名叫‘白痴’啊?”
白秋笑而不答,看她兴奋得满脸通红,问道:“你在外面听见什么,怎么这么高兴?”
被提醒,阿南又兴奋起来:“小姐,你知道顾先生今天早上干什么去了?”
“去报社。”
“不是报社,是印刷厂。两个大少爷带人闹事,非要把慈善稿换成他们写的诗,不换就不让印刷!”
“定好的东西,他们非要逼人换?”
“他们这么欺负人不是一回两回了!别人看他们爹面上,也就忍了。顾先生可不是,直接收拾他们!一进厂,马上叫人把他们按住,直接吩咐印刷厂照样稿印,他们还在那儿喊他们爹娘哥哥是谁呢,谁理他们!”阿南的声音兴奋且高亢,门外都能听到。
“这么清楚,谁和你说的?”说着,白秋把面前的茶水推过去:“我还没喝,你喝吧,润润喉。”
阿南一饮而尽,继续道:“辛九和玲子说的,玲子又告诉我。辛九说,顾先生一进去,先让他们把跟班制住,先生自己一手一个,把两个大少爷按得站不起来,那两个少爷拿他们长辈吓唬人,顾先生怕他们?直接说,让他们来家里找他!”阿南没进顾家做事前,也被仗势欺负过,看他们这种人吃瘪,像大热天吃冰一样舒服。
门外传来咳嗽声,白秋听不出来什么,阿南迅速住嘴。
来的人是君嫂:“小姐,先生来电话找你。”
白秋道:“我马上过去。”见阿南可怜巴巴看着自己,不由笑道:“阿南,你也和我一起去,我不熟悉去外书房的路。”
阿南眼睛一亮:“是,我替小姐引路。”
君嫂道:“小姐,您这书房里有电话,我把先生的电话接到你房里了。”
“啊,是吗?我先把插销插上。”
顾家六部电话,除了外书房的电话外,其余五部电话都是空闲,只有用的时候才插插销。
帮白秋插好插销后,君嫂拉住阿南,退出书房。
阿南可怜巴巴地跟君嫂走到院子后面。
五月份树木繁茂,君嫂同阿南在树底下,有树枝绿叶遮挡,没人能看到。
“啪”!
阿南捂额头,委屈地拖长声音:“姨……”
“之前我是怎么和你说的,你倒好,在小姐面前大呼小叫地,院子外都能听到!”
“以后再不这样,真的。”阿南又小声辩解:“先生那么厉害,我也要让小姐知道嘛。”
君嫂眼睛一瞪:“你还有理了?”
“没理没理,我知道错啦。”阿南讨好地上前揉手:“手疼了吧?以后姨要打我,和我说,我自己打自己。”
君嫂翻白眼,又忍不住笑了:“你呀!我听先生的意思,小姐今天要出去吃。你跟小姐去的时候,凡事警醒点,多看多学。”
阿南乖乖点头:“姨,先生对小姐真好。”
“要不然,我怎么费劲把你安排到她身边?先生重情重义,小姐是莘家遗孤,他一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你跟着小姐,好处多着呢。”
书房里,白秋挂上电话,见慈善会的人,还有大学校长?
白秋摸不着头脑,合上书,迟疑会儿,把两张单据夹在书里,一张是纺织胡同的房契,另一张是九十块大洋的存单。
书在书架上放好,白秋这才叫阿南进来。
——头发要梳好,也要选件合适的漂亮衣服,人靠衣装。
忙了快两小时,白秋这才打扮好,阿南也穿件同小姐相配的衣裳,高高兴兴出门去。
君嫂送白秋小姐同阿南上车,自己回内院,早有五六个人等着她,她是内院总管,许多事要她决断。
笔墨纸砚水电之类的,还有老妈子辞工、女仆请假回去成亲,前儿买的芍药花要结账,饭菜采购之类自不必说。
君嫂干了快十年,轻车熟路——除了绸缎庄瑞福祥的账单。
顾家没有女主人,莘小姐来之前,脂粉首饰绫罗绸缎之类的消耗,几乎没有,君嫂也不太熟这些。
现在,顾先生下死命令,莘小姐的衣食住行,比照老帅的女眷安排,君嫂一时还真有些忙乱,只能一件东西一件东西,对照着账单仔细看。
“这件,印度绸的竹叶青色?”
顾家可是未来的大主顾,瑞福祥十分重视,把少掌柜的派过来,少掌柜见君嫂问,连忙道:“是,印度的青色绸缎最好,还有杏黄色……”
莘小姐的东西,不怕贵,就怕不好,君嫂仔细听着,一字一句都不漏:“我家小姐今天穿的,就是杏黄色的。”
“没错,杏黄色的长衫搭配件红绸里衬,再戴串珍珠……”少掌柜浸淫衣料二三十年,说起来头头是道。
白秋一身杏黄色长衫,坐在长桌前,听弈清哥同两位中年男子说笑,偶尔,另一位女宾插上几句话。
白秋觉得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有点重,她伸手去拿茶壶,想借这个动作缓解不适。
站在她背后的阿南上前一步,拿起茶壶,为她倒满水:“小姐。”
白秋只能收手,饮茶——更觉得浑身僵硬,不舒服极了。
……
“哪里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少年强则国强,吴先生资助贫困学生,是为国家民族百年大计出力,弈清虽不敢比肩,但让先生的大仁大义为众人所知,是我应当做的,这也是《宏民日报》开办的宗旨。”顾弈清说完,举杯。
全桌人都举杯。
除白秋外,别人都举酒杯,她不太好意思,想让阿南把茶换成酒。
顾弈清阻止她:“你昨天练字练到半夜,精神不好,不能喝酒。”
斜对顾弈清坐的中年男子,是贝宁大学的校长,闻言连忙笑道:“莘小姐喜欢练字,正好,我也喜欢写字,找时间切磋切磋?”
顾弈清笑道:“她哪里配和吴校长切磋?只能说求您指点。白秋,快以茶代酒,先谢过吴校长的指点。”
吴先生笑道:“干脆,莘小姐拜吴校长为师吧?”
吴校长连忙摆手:“这可使不得,莘小姐什么身份,我哪里能当莘小姐的师父?”
白秋已站起来,双手端过茶杯,叫声:“师父。”
吴校长喜滋滋的,犹在推让,另外一位女宾替他倒满酒:“快喝吧!”
吴校长喝完酒,那女宾又笑:“当了师父,怎么没有见面礼?这样吧,贝宁大学的书法社北平城里有点名气,大校长发个话,让莘小姐进去当个社员,学习学习,怎么样?”
吴校长哈哈笑道:“二小姐这样说,我还能不答应吗?莘小姐什么时候有时间,来找我,我带你去书法社认认门。”
白秋很高兴,从前在玫红班的时候,总是很羡慕那些可以上大学的学生,如今她也可以去大学?
白秋很想答应,但有点担心:“我不是大学生……”
二小姐——柏二小姐连忙道:“北宁大学没那么森严,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去看。白秋,我也不是学生,还在他们昆曲社混呢,没什么的。”
“柏二小姐可不是混,她啊,都是昆曲社的副社长了。”
笑声中,顾弈清对白秋点头。
白秋站起来,笑着谢过吴校长。
几个人说得高兴,携带花树香气的微风拂过湖面,直吹到众人身边,心旷神怡。
原来,众人所坐的地方是个湖边小亭,亭上右边有条木质栈道,横跨全湖,风中的花香就是从湖对面传来。
柏二小姐说得高兴,揽住白秋道:“走,咱们两个去对面看看。”
白秋不太喜欢自来熟,没动,道:“我穿的少,湖上冷,我就不去了。”
柏二小姐是交际场上有名的花,顾弈清也不太喜欢让白秋和她走得太近,笑道:“二小姐,白秋她……”余光扫过,顾弈清转变想法:“白秋,那边是个西瓜田,你去看看西瓜熟没熟,要是熟了,买一个回来吃,好不好?”
白秋一愣,随即站起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