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青竹 第65章 心魔

“你曾因我起过心魔。兜兜转转，你我终还是走到了同一条路上。”

他低声道：“阿云，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答案似乎已经藏在某处，如云如雾，若隐若现，云曈摸到了一个线头，又觉得自己所念是如水中捞月般的幻觉。

她紧皱着眉，心中不安愈烈。

良久，她才缓声道：“你是他的心魔。”

她曾听说过，修为越高，心魔越强，执念深者，心魔可化形。

他顿了顿，竟道：“或许是吧。”

云曈面色不佳，还有苍白之气，神色愤怒之余还透着几分极为不妙的颓靡颜色。

心魔极缓地眨了一下眼，有些不明白，于是轻问道：“为何难过？”

不过一息之间，自见到她起便一直沸腾嘶吼着要靠近她的**和执念尽数散去，心魔看着她，浑如一张无心无觉的白纸，无法理解她骤然变化的情绪。

他能感受到她的怒意，可他不明白她为何伤心难过。

“为什么要跟着我？”云曈低问，却恍然发现自己早已得到先前所问的答案。

你的心魔与我有关吗？

显而易见。

她的脸色始终不好看，便是迟钝的心魔，也慢慢读懂了她的意思：“难道你不想见到我？”

他极为不解：“为什么？”

她也曾因他起执念，心魔推己及人，想她也是愿意见到他的出现的。

没有得到答案，心魔皱起眉，再近一步逼近：“为什么？”

云曈因他的靠近而抬起头，他倾身过来，两人几乎咫尺之距，近得云曈的视线如何都无法从他眼中偏离。

她眼中是担心与不安，而他目光灼热坦然，仿佛只是单纯地因为想要她的回应而靠近她。

可因为看得太清楚，云曈的心情又低了几分，沸腾的怒意平息下来化为了更低沉的郁气。

他们各有心思，故而谁也没有去考虑他们现在的距离，哪怕此刻他们站在一起彼此对视的姿势在旁人看来是一个极暧昧亲近的关系。站在心魔身后者，甚至会被他那俯身倾去的身形误以为他是要亲吻她。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云曈顿住，因为过于贴近让她能看见面前这双眼的微微颤动，只是片刻，她又道：“你甚至都不该出现。”

她表情平淡，心魔却意外地读懂了她的意思：你不该出现，不该存在。

心魔愣住，继而感到生气伤心，想问她：“你——”

剩下的话语被突如其来的冰剑刺破，冰剑从心魔的胸口贯穿，云曈瞪大眼，模糊间觉得自己脸上沾了满从他胸口飞溅而出的鲜血，可眼前人不过是个借灵力化形的执念，他根本没有实形。

“云曈！”

熟悉的声音突然地插入分散了云曈的注意，她有些恍惚地望过去，先看见的是黑衣服的少年，她下意识地想要叫他，回应他刚才的呼唤，可余光中他身边还有一个白得刺眼的身影。

“寒崖……”

“阿云。”

她将要脱口而出的称呼被身边心魔的拥抱截住，心魔的身体已经开始消散，可他的拥抱依然用力得让人无法挣脱。他还是用那只带血的手抚上她的脸，轻轻地将她按在自己脸侧——这是能听清他声音的最好的位置。

许微竹勃然变色，厉声道：“放开她！”

他说完，也没心思管旁边的子书玉，马上上前一把拽住心魔的肩膀往后甩开。

拽开人要花力气，说话却只需开口，许微竹已经很快了，可还是没有拦住心魔的声音，因为离得太近也听清了。

许微竹来时在心魔身后的方向，故而并无看见心魔的脸，只觉得有些熟悉，拽开后才发现此人模样与子书玉如出一辙，心中忽地不安，动作也停滞了一瞬。

心魔如子书玉的孪生兄弟般，声音也同样，清润微凉。他毫不在乎身旁突袭而来的许微竹，只对云曈道：“阿云，你是害怕我，还是喜欢我？”

哪怕心魔的身体就快要消失，听见这句鬼话许微竹的第一反应还是想要踢飞他，偏心魔的这张脸与那人太为相似，很难不让人猜测他们之间的联系。

许微竹挡住云曈的身影，忍下了想要回头看她表情的心思，直到确定那个人彻底消散他才回头，晨光穿过树荫枝叶斑驳地落在她脸上，她轻皱着眉，明明在他身后，眼神却穿过了他直直地望向了另一个人。

许微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安终于得到了印证，他难以自控地咬紧了牙，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在云曈看过来的同时，子书玉也在静静地看她，他抬手召回了冰剑，并指在胸前画了一道封印符，符印融入他身体的一刻，心魔在云曈身上留下的所有灵息感知都在瞬间消失。

好似偷跑出去的小孩被大人找回去关在了家中。

云曈轻喃：“真的是你。”

子书玉应道：“是我。”

云曈看不清子书玉的脸，但她想他的表情大概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实在平淡。

好像此刻他们只是偶然相见，普通地向彼此打了个招呼。

在两人视线交织的这短暂时间里，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云曈身边的黑衣少年，少年整个人绷得很紧，脸上透出一种异样的生硬感，像在忍耐着什么，可偏偏眼神无法掩饰，像钩子样死死地挂在她身上。

她有些犹豫：“方才的……”

子书玉接下：“是我的心魔。”

他应得也轻松，丝毫没有旁的修士那般对自己心魔的避讳。

“你的芍药落在他身边，我分神了，让心魔跑了出来。”

因心魔而起的不安渐渐平息，子书玉太过于坦然了，坦然得让云曈都开始思考自己方才怎会将他与心魔混淆，明明他们如此不同。

而这句话后，许微竹终于等到她回头看过来。

就像是子书玉提起了他，她才想起他在身边。

许微竹察觉到她回头时很低落，可当视线真与她对上时，他又不知羞耻般地感受到了欢喜。

他在这一刻完全记不起其他人，只是很卑鄙地在想：如果她永远都只看着他就好了。

可是很快，她便对他道：“小竹，你能转过去吗？”

这还不够，她还说：“我有些话要问他，我可以暂时封住你的耳朵吗？”

子书玉坦然，她也不相上下，甚至直白得叫人想要拒绝她。

可许微竹点头同意了，当他背过去真的听不见身后的声音时，周围的风和阳光都变成了吞噬人的深渊，他不知道当他再转身回去时会面对什么？她会对他说什么？

她会对子书玉说什么？

她会走吗？

昨天的她还不是这样的，见到子书玉后便不一样了。是因为这是她曾经的师父……还是因为这是她喜欢的人？

他刻意遗忘了很久，可事实无法被掩盖。

纵许微竹心中为这一个念头乱得心神不定，他面上还是装得若无其事。毕竟他又有什么资格去问？他能以什么身份去问这些，以朋友？以对她而言宛如义弟的情义？

他什么都没想明白，反而因为想得太多，心更堵了。

是了，在她眼里，他恐怕就是她的义弟。

在他身后的云曈不知道背过身去的他在想什么，而许微竹也同样不知道在他转过身后他心心念念的女子还静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先前听到关于他的话和那些推想他此刻应该无事的猜测都不如亲眼见到本人来得实在安心，唯有他就在你身边，就在你身后，就在你触手可及侧身可望的地方才会真正感到放松。

云曈的视线完全是自然地停在了许微竹身上，她注意不到自己的眼神有多柔和，也没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弯着眼很轻的在笑。

子书玉一直在看着她，唯独在看见她的笑容后才微偏了方向看了眼站在她边上的少年，很快又移回她身上，问道：“你想问什么？”

云曈反应过来，微顿了片刻才看向子书玉。

子书玉仍和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素白的衣袍和从前一样分外吸引视线，不知是否是因为见过和他如此相似的心魔，现在见到本人竟觉得格外平静。

云曈苏醒后初见到小竹时她很惊讶，也很慌乱，因为许微竹的变化太大，是不久前还安静温顺的小狼突然变成了伤痕累累浑身是血的野兽的冲击感。

而子书玉，当那个奇怪的心魔消失后，他看起来似乎没有变。

云曈朗声叫道：“寒崖仙君。”

子书玉嗯了一声。

风轻拂而过，云曈露出一个笑脸，眼睛亮晶晶的，话还没说她已觉得自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问出这样的话。

她对他道：“你喜欢我吗？”

任是子书玉，也想不到她问的是这个，久违的，子书玉再次被她的话堵住，沉默下来。

云曈却似不觉，愈挫愈勇般：“我知道现在问这些很不合时宜，很不懂事。可是寒崖仙君，我见到了你的心魔，他做的事说的话和你截然不同，我在他身上看到的是他对我情谊匪浅，如果我现在不问清楚，我怕我今日回去后又会去念去想。”

她衷心道：“我不想误会，也不愿错过。”

她感觉到了，所以她想问。若是无意如此，她也给自己一个断干净的机会。当年她便想明白了，可再怎么明白见到他因自己生出的心魔时还是会有悸动。

不想错过是，不想再为此事反复纠结也是。

“寒崖仙君，你待我的感情，是仍和从前一样，还是已有变化。”

她问得很坚定，像是已经知道答案，又像是下定了决心。

静了很久，那道微凉的声音才伴着风声来到云曈耳边。

“和从前一样。”

云曈微笑，点点头，道：“好。”

随着这一个字落下，子书玉体内的心魔猛地挣扎起来，可最后，也只是慢慢归于平静。

这一切，云曈全然不知。

她早有准备，故而接受得很快，马上又爽快地问起另一件事：“魔族的毒你为何不解？”

云曈和子书玉的相处间有默契的直白，因为太熟悉彼此了，从前她还顾忌着掩饰着，现在已经完全放下直来直去。

子书玉的表情素来平淡，但大概是因他将视线留在她身上太久，久到她觉得奇怪，他浑身透出一股微妙的紧绷得要控制不住的濒临失控感。

子书玉淡淡道：“要饮人血为引才可解的毒，我为何要顺着它。”

和云曈想的一样。

魔族血毒，需连续半月服下以人血为引制成的解药，而且每日的血都必须是新鲜的。

他极厌恶害人伤人以人为食的妖魔，在他看来喝下以人血为药引的解药与吃人血肉的妖邪没有区别。

他当然无法接受。

她又问：“不解的话，毒会伤害到你影响你吗？”

子书玉缓声道：“无碍。”

他说无碍，可寒崖仙君乃当今修真界第一人，他中毒不解的消息泄露得如此广，魔族气焰嚣张，不少修士也对他愈发不敬。云曈虽认同他的想法，可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劲。

她有点烦躁，眼神低垂下来，片刻后望向了那个还背身站着的少年。

许微竹站得挺拔，背影安静高挑像一枝竹，风吹起他身后束起的长发，恍如轻拂起了几片竹叶，微微地晃，却是难以言喻地令人感到平静。

她叫他不要看不要听，他当真一动不动，乖顺如此。

只是看他一眼，云曈便再次静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