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书玉低头看她,浅色的眼睛似微微晃了,却久久地,一言不发。
云曈想收回刀,可他把刀握得紧紧的,让她动也不敢再动,只能提醒他松开:“松手,你流血了……”
他放手,也不看掌心的伤口,只看着她,视线凝重得让云曈无法忽视。
“你怎么会在这——”她的话都未说完,那只还流着血的手就伸到眼前,云曈瞳孔骤缩,下意识往后猛退,带着血的手指还是点在了她的眉心。
当年,他就是这样在她眉心封下血印的。
可她的心魔早已解开,现在又……为什么?
疑惑因他的动作而短暂断开。
是湿润的触感,微微凉地停在额上,云曈心口战意不休,自额间传来的柔和灵息安抚住了她。
不是封印,是他在探她的灵脉。
云曈先是不解,很快又想起重逢时许微竹的反应,她知道他在试探什么了。
“我是真的。”
“云曈。”
两人的声音撞在一起。
一声轻叹,他又重复了一遍:“云曈。”
他应是想对她说些什么,云曈也确实因他的出现而紧张了不少,可当她余光瞧见子书玉手中的熟悉弯刀时,她就只记得一个人了。
“我的刀给小竹了,怎么会在你这里?他出事了?”发现她给许微竹的刀出现在子书玉手里后云曈整个人都警惕起来,甚至在看见刀的那一刻她下意识想动手把芍药从子书玉手里抢回来。
这是她给许微竹的护身器,也是她主动勾联起她与许微竹之间灵息联系的信物。
芍药现在应该在许微竹手里,也只能在他手里。
许微竹现在的样子她太知道了,她给他的东西,他小心得恨不能刻进骨里,若非遇险,他绝不会交与旁人。
哪怕这个人是她曾经的师父,哪怕这个人是大名鼎鼎的寒崖仙君,许微竹不会给,根本不可能交出去。
云曈已经在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话和气些,不要那么冲动直接地和子书玉抢东西,这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可那种绝不该发生的意外已经在许微竹身上出现了的事实让她不安心烦到极点。
不应该这样的,为什么刀不在许微竹那里,为什么会出现在子书玉身上?
他一定出事了,他受伤了吗?可是她没有感受到奇怪的疼痛和伤口,不是灵力造成的,是皮肉伤吗?他在哪?
他怎么会愿意把刀给别人?
青山城内正在除妖,小竹魔气失控,是被青山宗那几个弟子当成妖邪通知长老捉走了吗?
是了,这样想就都通了,是这样,所以子书玉才能拿到芍药。
云曈立刻解释道:“小竹不是魔修,他的魔气是因为救我才来的。”
“他没事。”她的紧张肉眼可见,子书玉把芍药还给她,又补充一句:“他在青山城里等你。”
“等我?”云曈低喃,紧张和担心并未息停,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他不会和我分开的,是受伤了吗?”
子书玉安静了片刻,缓缓道:“他失控了,我打晕了他。幸月在他身边。”
两把刀都回到了她手里,云曈已经清楚了始末,可心头仍重压着乌云,她说不明白那些复杂得她自己也纠不清楚的思绪,她向子书玉点头应着好,手却不受控制摸到腕上的玉镯上。
还有同心镯,还有这只镯子牵着她和许微竹。
“我们回去吧。”她皱着眉,心里依然急,抬头对子书玉道。
子书玉却没动,只道:“你消失了五年。”
他以陈述的口吻说出一个事实,语气平淡,云曈却如临大敌,猛地盯住他。
“这五年里,你都和他待在一起吗?”子书玉的声音泛着凉意,他雪白的衣袍亦让人联想起山顶的寒雪,“你消失后不久,天霁山上为你点的本命烛也灭了,你的踪迹寻不到,招灵术也唤不回你。”
子书玉望着她,轻声道:“这些年旁人多有猜测,我不信,也不得不信了。”
炎炎夏日,云曈却被子书玉那沉重的眼神震得一颤,浑身发凉。
她听明白了。
他以为她死了。
子书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与从前相比也只是冷淡了些,依然如霁月清风般高洁,但云曈心慌得厉害,总觉得他有些奇怪,忍不住道:“如今可放心了,我没死,不必再为我担忧。”
“小竹……”他却像没听见一样,低低地重复着这个她曾数次脱口而出的名字,竟轻轻笑了,神色舒展得好似想通了什么一样,慢慢道:“就是遇见他后,你便不愿再回天霁山了。此人来路不明,自述普通,可一个普通人真能将你藏匿得如此好吗?阿云,他是敌是友,是善是恶,你当真清楚吗?”
这一番话里透出的怀疑令云曈皱眉:“小竹为我不惜牺牲自己,这五年来是他守我护我,他的真心,我很清楚。”
子书玉还是轻笑,他模样好,此刻明明是极赏心悦目的画面,可云曈对着他这张脸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不动声色地按住刀,心中已有怀疑,却还是试探地叫:“寒崖仙君?”
子书玉没有动,但视线已低下来,仿佛在看着她的刀,缓缓道:“为了他……你要和我动手吗?”
“你是谁?”被识破的云曈直接干脆地两手都握起刀,紧紧盯着他。
此人虽有他的气息,行为言语却与他极不相符,几句话处处都惹人生疑,实在令她警惕。
“我……”
他望着她,似在疑惑她的话语,可他刚想靠近过来——一柄莹透的冰剑凭空从他胸口飞出,带着凌厉的剑风出现后瞬间调转方向,剑尖直指向他的咽喉!
仿佛在说一句话:胆敢向前!
剑一出来云曈便认出来了,这是子书玉的本命灵剑,灵剑自他心口而出,说明眼前人就是子书玉。可若是他,他的话为何如此怪异,他的剑为什么会对着他不许他往前?
就在云曈头疼之际,一股强劲的灵力气息绽出,还是那只被她的刀割伤的手,血红的掌心毫不犹豫地握住冰剑剑身,不过须臾,冰剑便与血水融合,慢慢消失不见。
收回剑后又静了片刻,那双冷淡的浅色眼睛才轻轻抬起,平静而缓慢地落在她身上,随后是微凉而熟悉的声音,他说:“是我。”
是他。
自遇见他后云曈的心反复几次上下提起,此刻确定是熟悉的那个人在面前后她险些要脱口喊出某个称呼。
“寒崖仙君。”缓了片刻,她叫道,“方才……”
“也是我。”子书玉淡声打断了她,云曈仍觉有异,可他很快就扬手结好了阵。
他简单道:“先回去。”
千里阵的光晕浅浅地罩住了两人,不过片刻,熟悉的青山城景色便映入眼帘。
云曈下意识就要迈步走,可他才结完阵,那只还流着血的手就在她余光视线中,她无法忽视。
“得先包扎你的手。”
“无事。”子书玉一眼也没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平静地将手背在了身后。
“……”
也许是终于到了熟悉安心的地方,云曈憋在心里的话也渐渐涌了出来,她望着子书玉,闷声道:“寒崖仙君,如果我想问你,你会回答我吗?”
子书玉抬眸,冷淡的目光望着她:“你想问什么?”
“五年前,你是否因强行破关而致灵力不稳被魔族圣女重伤?”
她的语气莫名有些强硬生冷,是子书玉极少在她身上听见的,故而缓了一下才回她的话。
他说:“是。”
“你也因此中了魔界血毒,血肉灵力俱伤,并且血毒至今未解。”
“是谁告诉你的?”
云曈却不理,进一步逼近:“我只想知道,是或不是?”
他静了下来,好一会儿才开口:“是。”
云曈眼睫微颤,可目光还紧紧锁在他身上:“最后一件事,你……是否起了心魔?”
她原觉得风衍说的全是胡话,但看到子书玉先前的举止言谈也忍不住起了疑心。多年闭关,至今不解血毒,她也想不通。
子书玉的脸色,自这一刻起变了,他一贯没什么表情,可云曈觉得他现在才是真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与我有关吗?”大约是太久没见,云曈的胆子也大了,还不后退,直愣愣地问,“是或不是?”
这一次,她很久都没有等到回答,他只是看着她,明明那么透亮的眼,看起来却藏了太多太多她看不清的东西。
“阿云,你是在审问我吗?”
他眼底如一片浓重的阴暗深海,望着她时海水似静静地向她蔓延过来,如要将她溺亡其中。
云曈难以自控地感到浑身发寒,咬牙道:“他从不叫我阿云。”
战意与不安同时爆发,云曈的刀握得死死的,而强大的灵息威压也在同一时刻骤然降临在她身上,他猛地贴近扣住了她的双手,将她按在原地。
“滚开!”两股灵力斗气,云曈怒极了,猛地一把推开他。
弯刀握在手里顺着她的动作也劈过去,“子书玉”微偏了偏,眼睛往下看了看,无视脸上的血痕,又继续盯向她。
“叫阿云有什么不好吗”
他微皱眉,又轻笑出来:“我处处与他相同,偏这一点,我就是要和他不一样。”
这一句还是让人无法分辨,可相同的本命灵剑和灵息旁人又如何能伪造出来,云曈极气又惊,最后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子书玉”轻声道:“阿云……你不认识我,可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她是他的诞生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