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脚步声靠近,再次听见那道狂妄的笑声,许微竹才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手指微动,他费了很大力气才从先前的姿势里挣脱出来。
与此同时,风衍也活动了起来。他扭扭脖子,有些复杂地盯着笑声传来的方向。
原先被吞心鸟挑中的女人捉住了妖怪迟钝的机会,赶紧跑了出去,躲在许微竹他们的笼子后面。
许微竹看着她过来,却再也支撑不住,踉跄地扶住铁笼,痛苦地咳出了一大滩血。
鲜血刺眼,却不及耳边听见的声音让人心焦。
“这么久了,你的品味还是这么恶心。”熟悉的,清亮的声音。
许微竹望过去,视线定在她身上,无法移开。
她衣裙上染了大片鲜血,太过刺眼,太过突兀。
胸口沉重得叫人难以支撑,他望着她,在颤抖的呼吸声里看见了她的眼睛。
她轻侧身看过来,像是在打量周围,视线不冷不热地略过他,仿佛从未见过他一般。只是在她转身回去的瞬间,云曈又看了他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不要出来。
仅一个眼神,他却像是听见了她的声音。
许微竹用力地擦去嘴角的血,在心中巨石落下的同时感受到了一根锋利的针刺进了心脏。
他坐了下来,靠着铁笼,视线难以控制地望向她。
他无法去形容那种感觉。无论处境如何,周围如何,只要看见她,只要她看他一眼,就一眼,他瞬间心安。
见到许微竹后云曈放心不少,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重新看向身边的老妖怪,阴阳怪气道:“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是在故意惹我恶心吗?”
她笑容虚伪,映月却毫不在意,反而笑更高兴了,“你恶心,本君便心安了。”
云曈冷眼看她,并不想搭话。
四年前她在蜉蝣山里放了一把火,现在,她又想放火了。
见她沉默不语,映月忽然抬手,指着祭台下面的铁笼,厉声命令道:“把他们全都给我放上祭台!”
映月说完,笼子被打开,妖鸟挤进去,挥着武器逼迫人们登上祭台。
祭台太大,十几人站上去竟还有空位。映月威压太重,众人害怕得哆嗦却又推推挤挤,一个劲地往后躲,都惧怕站在前面。最后留在原地不动,变成在最前面的,竟是原先就在祭台上的那个血人和站都站不稳的许微竹。
云曈皱眉,才侧眼看了片刻,肩上就搭上了一只手,背后一凉,似毒蛇攀上了身,嘶嘶地吐着蛇信,“你若敢动,本君将他们全杀了。”
“从前那些把戏本君已看腻了。今日,本君要换个玩法。”映月微抬手,数把武器从周围的守卫妖鸟手中飞出,重重地砸在了祭台上,“若有人能杀到最后,本君不仅放他走,还要赐他宝物。若要修行,蜉蝣山内灵器灵宝任取;若要金银,本君便赐他百年荣华富贵。”
“倘若无人动弹,执意反抗。”映月青绿的竖瞳缓慢地扫视祭台上的每一个人,“就都去死。”
话放下去,祭台上仍无人动弹,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神躲闪又畏惧,都不知在想什么。
映月一边按住云曈,一边又道:“既然各位都不动,想必是都决定去死了,那本君就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映月直接用妖力拽出一个站得离她最远的男人,男人被妖力高举于空中,脖颈似被人虚空捏住,紧迫得让男人不停地伸手拉拽脖颈。男人催动灵力,可灵力还来不及碰到映月,一声清脆的咔嚓声,男人大睁着眼,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还在挣扎。
而他使出的灵力,挥在映月身上时只拂动了她的一片衣角。映月连看都懒得低头看,不屑地嗤笑了一声。男人的灵力就像是他的脖颈一样,轻飘飘的,一捏就散,脆弱得连草都不如。
“瞧瞧,这就是下场。”
“不动,一定会死。若动了,胜至最后,本君携蜉蝣山保他百年无忧。”
映月随手一挥,男人的身体高高地坠落下来,重砸在地上,身下绽出一朵鲜艳的血花。
“诸位,都听见了吗?!”
一片寂静。
身旁细微风声,映月反手一扣,直接干脆地捏断了云曈的手腕骨。
少年瞳孔一颤,立刻就要下去,却被风衍拽住,“不用担心,她没事。”
如此确信的语气只让少年皱眉。
“我认识她,她绝不会有事的。”风衍低声解释。
少年的眉头仍紧皱着,满是不解地看着他。
“今时不同往日。云曈,你以为你还能伤到本君吗?”
“能不能,得试试才知道。”云曈神色自若,仿佛此刻被捏断骨头的人不是她,直直盯着映月,“我能破你妖魄一次,就能破第二次。”
“放了他们。”她抽回手,对着映月说道。
“为何?”映月笑问,说话间竖曈一眨不眨地盯着云曈,像是已猜到云曈想要做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
“你不就是想要玩吗?”云曈亦不逃避,直勾勾地盯了回去,轻扬嘴角,“在这世上,还有比我更能让你高兴的吗?”
“你根本就不需要他们。有我就够了。”她一句一步,一点也不害怕地走近映月,逼得映月只能一直瞧着她。
“当年你烧毁本君宫殿,灭本君坐骑时,也是这般说的。”映月笑容逐渐淡了下来,归于冷静,面无表情地看着云曈。
只是当年,这句话并非是说给她听的。
记忆回笼,映月又似看见了当年的白衣少女。也是如此胆大,见到她的本相也毫不畏惧,步步逼近,逼得她提前蜕皮才逃出来。
时至今日,每每瞧见与云曈当年着同样颜色衣裙的白衣女子,映月都能感受到那两把冷冰冰的灵器刺穿妖魄的痛苦。
“折磨这些人有什么意思?”云曈一句一句低语,似诅咒,又似诱惑,“你最想折磨的,难道不是我吗?”
“还是说,输了一次,你就再也不敢碰我了?”云曈轻笑,眉眼间隐隐透出几分嘲笑,叫映月咬牙切齿。
“你一个被封了灵脉的废物,本君有什么不敢的!本君既要折磨你,也要折磨他们!”
映月冷笑,忽然低头贴近云曈,与云曈齐平对视,低声道:“你没有灵力,身上也没有灵器,是如何进到蜉蝣城的?”
“那些东西里面,是不是有你的熟人?”映月视线偏移,直望向祭台,轻笑道,“云曈,你就等死吧。”
云曈手腕疼得厉害,浑身冷得发颤,她咬紧了牙,死死按住自己的杀意。
老妖怪的竖瞳盯着祭台,面带微笑,柔声细语道:“我会将那人寻出来,斩断他的手脚,砍碎他的每一寸骨头,撕烂他的灵脉——”映月视线转回来,兴奋的竖瞳再次对上了云曈的眼睛,“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像当年那个废物一样。”
纵云曈如何克制掩饰,眉间滚烫鲜艳的朱红已暴露了她所有的愤怒。
“竟是真的。哈哈哈——”映月仰天一笑,“你师尊真是给我们留了个好东西,你说是不是?”
血印愈发明亮,叫映月更加来劲。她看着云曈阴晦不明的表情,兴奋地赞叹道:“你说得对,折磨你的确比折磨那些东西有趣。”
“诸位,游戏暂停!本君要让各位认一下人。”映月一把拽过云曈,将她带入众人视线之前,让所有人都注意到她,“有人可认识我身边这位?”
“能认出她的人,本君饶他不死。”
“这是什么意思?”形势突变,风衍皱眉。
许微竹亦不解,脸色苍白,表情也越来越难看。
不用厮杀,如此简单便可活命,祭台众人终于动了起来,七嘴八舌,窃窃私语。有人若有所思,有人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许久,才有人轻轻举起了手,谨慎而小心地念出了一个名字——“云曈……”
“她是云曈。”
映月望过去,无比准确地将那人提了出来,点头示意旁边的吞心鸟,“放她出去。”
竟是真的,众人大震,说话声音渐大。
映月却突然开口,打断了正想说话回答的几人,“本君不想听重复听废话,除了名字,其他的呢?”
“天霁山!”一人急急开口,生怕被旁人抢先说去,“她是天霁山的人!”
映月点头,将这人也提了出来。
听到天霁山,立刻就想起一人,原先不认识云曈的人也记起来了,兴奋地举起手,大声叫道:“她是寒崖仙君的徒弟!”
又一人离开,众人越发兴奋,也愈发着急,一个个抢着开口,想起一点便立刻说出。
“错了!她早被逐出师门,已不是寒崖仙君的弟子了!”
嘈杂的人声里,这一句格外激动,映月来了神,一步飞至那人面前,绿色的竖瞳颤抖着,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无比兴奋,“原因呢?”
男人没想到这一句话会直接把女人引过来,骤然与那双怪异的妖眼对视,紧张过度,说话结结巴巴的,“她,她不敬师长,心术不正……”
映月却摇头,失望道:“不对。”
男人愈发心急,左思右想,忽地想起与好友聊过的话,激动道:“她修炼做伪,是以邪术入道才获得如此厉害的功力,非正道之士!”
映月静静地看了男人许久,才缓缓开口:“非正道之士,那岂非和本君一般。”
“不,不是!”见到映月表情,男人急急解释道,“她是邪门歪道,一身假功夫,不似山主功力强实,乃日积月累修炼而成,她远比不上山主您!”
“话我喜欢。”映月笑道。
男人大松口气,正以为自己会和前面几人一样离开的时候,见到映月伸手过来,一直往前,直到捅穿他的胸膛。
“但不是原因。”
映月抽出血淋淋的手,笑吟吟地望向周围,问道:“好了,谁是下一个?”
一瞬之间,那些急切私语全都消失不见。
打破沉默的,是一步一步走上祭台的女子,她一只手毫无反应地垂在身侧,身上带着血,面无表情地走上来,从脸色惨白的少年身边走过。最后,抬步迈过男人的尸体,站定在老妖怪面前。
“你何必问他们。我就站在这里,你应当来问我。”
“放了他们,我会告诉你。”云曈抬眼,血印滚烫,似一点火星烫在她眉间,“如果你还想得到你那三分妖魄,就把他们都放了。”
“老妖怪,十一人与你的妖魄相比,孰轻孰重,还需我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