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曈!”
许微竹用灵力劈向抓住他的的妖鸟,眼睛紧盯着被前面的妖鸟抓走的云曈。
眼见一只妖鸟抓不住他,周围立刻凑近了几只,用翅膀和尖嘴攻击他,叫他无暇使出灵力。少年被围剿攻击也不肯服输,来一只他便打一只,来两只他便打一双,绝不叫这些妖鸟好受。
他的灵力威力虽不至于叫这几只妖鸟毙命,却足以让它们受一身伤。几只妖鸟都被他击得失了大片羽毛,在漫天下着羽毛雨的时候,一只妖鸟终于忍受不住,狠狠几翅膀往少年头上扇去。
脸上一痛,似被划开一道。少年挣扎许久,最后还是昏了过去。
昏迷之前的最后一眼,他没有看见她。
意识慢慢恢复时,许微竹在恍惚中听见了数声凄厉的哀求。
眼睛明明还没有睁开,他却好似看见了一个身影。白衣女子被妖臂人身的几只妖怪围在中间,她被打得浑身是伤,满脸都是血。
许微竹猝然惊醒,急迫地想要奔向哀求的声音。
旁边昏着的人忽然醒了往前冲,男人吓了一跳,却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少年,低吼道:“你想死啊?!”
许微竹置若罔闻,他只听得见那声哭喊,只想上前。
“该死的!”他们的动作引起了两边守卫侧目,男人低骂了一声,紧紧拽住他,不让他离开。
男人急得不行,正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浑身骤然一沉,他和许微竹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压跪在地上。一息之间,一股巨大的威压盖了过来,周围瞬间安静,然后是如潮水般涌上的恭迎声。
“恭迎山主!”
“恭迎山主!”
完了。
男人低下头,暗道倒霉。
身体似坠千钧,怎么都动弹不得。许微竹被威压止住了脚步,他艰难地抬起头,没有去看那道被妖鸟谄媚着迎进来的人,他目光停留的,是不远处的高高祭台。
那里有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他醒来时,有三只妖鸟在殴打那个人。
听见的哀求声,也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妖鸟在跪拜另一个人,因而没有再继续殴打,许微竹也在此刻看清了祭台上的身影。
绿衣白发,不是她。
浑身灵力都因威压而战栗,许微竹却在此刻松了口气。但这也不能使他放松,他不肯低头,顶着威压打量四周,既想见到她,又怕见到她。
这是一座宫殿,又像是一座祭坛。
祭台之下数层台阶皆是暗红的血,一层又一层,不知染了多久。台阶之下,祭台两侧全是尸体,底下是腐肉和白骨,上面是血肉模糊的尸块。
许微竹被关在祭台不远处的笼子里,除他和旁边的男人外,还有数十人。每个人,都被威压逼得跪了下来,低低地垂下了头,一片浓郁的死气。
眼前犹如炼狱,许微竹几欲作呕,可却又忍不住庆幸。
她不在这。
但不安并没有因此消失,反而愈发强烈。
她不在这,她在哪?
这个地方已经如此恐怖恶心,可如果她碰见的,是比眼前还要残忍的呢?
少年掌心紧握,用力到指节发白。
他要找到她。
忽然,许微竹背后发凉,似有种被凶恶的毒蛇盯上的感觉,浑身止不住的发颤,若非他死死忍住,恐要当场趴倒在地上。他用灵力艰难地撑着,却仍然没有抵挡住恶意的攻击。
与那人相比,他的灵力实在微弱,根本不值一提,一个动作便能轻易将他击飞。
少年的身体如纸鸢一样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铁笼上。
巨大的一声,旁边的男人仿佛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他头低得更下,生怕那人注意到他。
不止是他,所有人的头都又低下去了几分,根本无人敢抬头看少年。
玄色华服的女子放下手,轻笑了笑,“本君在此,竟还敢东张西望。”
她语气轻松,却无人敢回她的话。
“怎么?都哑了吗?”女人看向身边殷勤的吞心鸟,笑容更盛,声音却冷了下来,“他败了本君的兴致,你们也想本君动手吗?”
“自然不是!山主大人,请往这边。”吞心鸟长老飞快地接话,迎着女人往祭台另一边金碧辉煌的高台走。
女人走远,沉重的威压才终于消失。
威压消失,男人这才敢过去看奄奄一息的少年。
少年脸上本就有伤,被女人的妖气一碰,伤口上漂浮着淡淡黑气,很是不妙。
“喂,不会死了吧?”男人轻退了几下,不见少年动静,忍不住道。
“别推了……”许微竹闷闷出声,眉头紧皱。
确定少年还活着,男人松了口气,又随意地往地上一坐,与许微竹说了起来。
“见着这个老妖怪还敢乱看,你嫌命长啊?”男人话说得很快,一连串地冒出来。但很快,男人又想起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算了,都是废话,她都来这里了。看不看都得死。”
“你这样还好些呢,比被活活打死好。”男人的视线略过祭台上浑身是血的人影,声音越来越低。
吞心鸟性情极恶,好吃人心,又极好腐肉,喜欢将猎物折磨至死后食净猎物腐烂的血肉,空留一架破烂的白骨。
那座祭台,是它们的游戏之地,也是它们的用餐之地。
“这个老妖怪出关,它们是要献祭咱们来讨好老妖怪了。”说的越多,越是绝望,男人再一次深深地叹了口气,看向身边的少年,“这个笼子就关了你我两人,恐怕我们要一起死了,这勉强也算是有缘。小兄弟,我叫风衍,你呢?”
在他不停啰嗦的时候,许微竹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他听见了男人的话,却没有答,反而又问出了一个问题。
“白衣服的女人?”风衍想了想,摇头道:“没在这里见过。”
许微竹便又沉默了下来。
看着少年安静地坐在一旁,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一声不吭一下,就自顾自地待在一边,好似要与所有人隔离开的模样。风衍想起了另一个人。
她不像少年这么安静,脾气大得很,被欺负了当场就要报复回去,若她一句不说,那必然是在心里规划着如何数千数万倍地奉还回去。其实他们的气质完全不像,但这股安静下来时拒人于千里外的感觉真是像极了。
你就在她身边,但你永远都靠近不了她。
是数年老友,又似过眼云烟。
笑容浅了几分,风衍将她抛开,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少年身上,“小兄弟,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
胸口很疼,到处都痛,连呼吸一口都觉得喉咙在被撕扯,许微竹缓了很久,才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风衍还想说,却见祭台对面的金殿响起了一阵谄媚的笑声,又见数只吞心鸟走向旁边的笼子。
“开始了。”
许微竹被疼痛分散了注意力,不太明白风衍的话。
直到听见被拉拽上祭台的男人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尖叫。
他望过去,瞳孔一缩,几乎不敢置信。
两只妖鸟按住男人双臂,铁链锁住男人的脚,一只略显娇小的妖鸟站在男人正面,尖嘴划开腹部,从里面叼出来血淋淋的心脏,仰头吃了。
尖叫只一声,祭台上的男人垂下了头,不再动弹。
吞心鸟吃完了心,高高举起之前就在祭台上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它将血人重重地摔在被挖去心脏的男人面前,在血人面前丢下了一把刀。
祭台之上,血人哆哆嗦嗦地握着刀在分割同族,而祭台之下,是其他吞心鸟对同族的欢呼。
破烂的尸块被丢下祭台,吞心鸟推开血人,又向笼子走来。
“这是什么……它们在做什么?”在刺耳的欢呼声中,风衍听见了旁边少年颤抖的声音。
方才还啰嗦个不停的男人此刻也难以说出一句话,他望着少年,一字一句,甚为艰难,“这是吞心鸟献给山主的宴会。”
妖吃人,又以人来解决人。
吞心鸟已经进入到旁边的笼子挑选下一个猎物,推搡躲藏的人群里,妖鸟的目光投向了在角落里不停发抖的女人。
“不要!不要!”女人发出哀嚎,挣扎着从妖鸟里跑出来,“救救我!放过我吧!”
跑出半步,妖鸟的尖爪就抓住了她。
“不要!!救命!救命!!!”
风衍不忍看,低下头去。
“住手……住手。”少年却再受不了了,他艰难地站起来,嘶哑道。
“你别疯了!老妖怪在这!你会死的!!”风衍急了,赶紧拉住他。
“放开她!”喉咙在仿佛在燃烧,胸口闷疼不止,许微竹双手施诀,灵力化剑,一招震开妖鸟拖拽住女人的手。
一瞬间,所有的吞心鸟都看了过来。数只金黄的眼睛盯着他,令人窒息。
许微竹的灵力微弱,又因压制身上的毒而耗去一半,此一击,已是他的全部。
少年脸色苍白,明明连站都站不稳,却依然不躲不避地直视那些怪异的金瞳,一字一字,虚弱却坚定,“放开她!”
“呵。”一声冷笑,威压再次扣了过来,许微竹双腿在发抖,却始终没有再被威压震倒。
“胆子倒是大。可惜打扰了本君兴致,杀了。”金殿里传出来的声音带着回响,一下一下地震着所有人的脑袋。
风衍整个人都定住了,出了一身冷汗,完全不敢动。他感受到了,从金殿里望过来的冰冷竖瞳。
怒意释放,威压如排山倒海之势压过来,许微竹的内脏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捏住,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无法呼吸,无法逃离。
就在胸口传来断裂的一瞬,一声凄厉的嘶鸣从地下响起。
方才还在欢呼的吞心鸟顿时吵闹起来,发出嘶鸣回应。
威压也被收了回去。
“有趣。你们竟给本君备了这么一份大礼。”华服女人从金殿一跃而下,笑声狂妄,比吞心鸟的嘶鸣还要刺耳。
“谁也不许动。若本君回来,有一尘一土换了位置,你们都得死。”女人绿色的竖瞳打量了一圈吞心鸟,最后停在许微竹身上。
许微竹盯着她,半点不避。
“真有趣!这么有趣的事,本君定要叫她也来享受一番。”女人见他不惧,笑意更甚,兴奋到了极点,竖瞳不住地颤抖,怪异得叫人不敢直视。
女人大笑着离开,身后却无一人一妖动弹。
这死老妖怪的阵比以前又精了。风衍动不了,又是嫉妒又是愤怒地在心里咒骂着。
*
浑身闷痛,像是被拽着胡乱往地上墙上砸了数遍,连骨头都疼得过分。
云曈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擦了几遍,才将脸上的血污擦净。
视线终于清明,云曈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开始打量周围。很暗,像是在地下,很浓重的腥臭味。缓了一会儿,越来越适应黑暗,也寻到腥臭的来源。
四五只妖鸟尸体,眼角嘴边都是绿色的血,似被巨大的力量震飞,翅膀软塌塌地搁在地上,如同全身骨骼和内脏都被震碎。
云曈盯着周围血腥的妖鸟尸体愣了片刻,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头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这些都是她杀的?
她手上确实沾满了血,可她满手的红与妖鸟绿色的血完全不一样,比起妖鸟,更像是她自己的血。
昏迷前脑海中略过的那个印记再次出现,云曈轻轻拉起左手衣袖,只看了一眼,眼神便沉了下来。
手臂上的三瓣莲花金印又灰了一瓣,仅剩最后一瓣还带着耀眼的金色。
是莲花金印保护了她。恐怕是她昏迷的时候这群妖怪准备杀她,莲花金印察觉到她濒死,催动了护体金光。
盯了片刻,云曈皱起了眉。
一次是意外,两次便是无能了。
真是没用。
云曈面无表情地放下衣袖,仿佛感受不到浑身的疼痛,她走得很急,一声不吭,顺着洞穴的光向前。
她此生最恨,便是自己的无能。
血印封住灵脉算什么理由?压制心魔又是什么借口?
若无灵力便一事无成,遇见这么几只妖怪便需莲花金印来护,那她近十年的努力和苦修是什么?
她的命,该全部由自己做主。想死就去死,想活就去争。无需由旁人来托底护佑。
更不该……让他来护。
胸口仿佛点了一把火,眉间血印也似着了一般,异常灼热。云曈满腔怒气,脸上却越来越平静。
耳边听见碎响,云曈抬眼,无比冷静地盯向声响来处。
里面安静了太久,巡逻的守卫妖鸟终于忍不住前去探查。
才走近几步,就看见黝黑的地道深处走出一个脏兮兮的身影。
是个女人。
看着浑身是伤,明明身上一点灵力气息都没有,像是个普通的凡人,可这个凡人见到它这个妖臂人身的妖怪也不惊讶,反而有些高兴,眸光愈亮,似藏了火在里面。
不对劲!
“站住!”虽直觉不对,但守卫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一翅膀就能直接扇死,有什么可怕的。
女人向前的脚步应声而止,她轻轻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血迹,看着不长“人”样的守卫妖鸟眨了眨眼。
“我站住了,然后呢?”她问道。
行为举止像是在听它的话,语气和表情却实在可怖,冷静得叫妖怪背后生寒。
有问题!
守卫当即放弃本就化不好的人形,现出巨大的鸟身,仰头长鸣,呼唤同族。
自始至终,女人只是看着它。
“再敢往前!我吃了你!”
妖鸟的嘶鸣难听得让女人皱眉,她听了偏要再向前一步,仰头望向妖鸟,目光冷冷,不屑之意满满。
虽挑衅回去了,却还是有些不高兴,“我以礼相待,你却回以威胁。”女人颇有些疑惑,问道:“你们吞心鸟一族吃了这么多的人心,怎么还没学会人界的礼仪呢?”
吞心鸟终于被她激起了火,宽大的翅膀扇出狂风,将女人额前凌乱的碎发吹得往后仰去,女人只笑,不慌不忙地又向前走了一步。
吞心鸟张开尖嘴,艳红的长舌似剑一般,极速向女人飞去。
红舌擦过衣角,留下一摊黏液。
恶心的东西。
心中越气,面上越笑。云曈顺手从岩壁上摸了一把碎石,攥在手里,笑吟吟地走近眼前这只吞心鸟。
吞心鸟的红舌再次卷来,越来越长,越来越长。
云曈盯着围在她身边恶心的玩意,出手时心情极“好”地提醒了它一句——“今日我心情不好,算你走运。”
吞心鸟振着翅膀,狂风越来越烈,嘶吼也越来越难听。
长舌收紧,如网一般向云曈兜来。云曈正缺个借力,一脚踹上,一手收力,将长舌卷至臂上,像玩闹一般,狠狠帮吞心鸟“收拾”了一下长得不止如何处理的长舌,利落地打了几个死结。女人指甲尖锐,一点都不收敛地直接在吞心鸟舌头上猛地撕扯过去。
吞心鸟吃痛,舌头却被她死死拽着,怎么都收不回来。
想要嘶吼,却只能感受到舌头剧烈的疼痛。吞心鸟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人不是它能招惹的,可悟得太晚,已无退路。
挣扎间瞥见女人冲它笑了笑,吞心鸟大惊,挣扎得更加用力,舌根被两方扯拽,似要被生生拽断。
可最先坏的不是舌头,眼前飞来几个灰点,还未看清,眼睛被猛地一痛,一片漆黑。
骤然失去双眼,吞心鸟彻底疯了,拼了命地扯着自己的舌头,不管不顾地振着翅膀,震得周围飘了一片尘灰。
手里滑腻的舌头在主人剧烈的挣扎中被成功地拽了回去,云曈看着,却不去阻拦。她将手里多余的碎石丢开,擦了擦手,笑着向发疯的吞心鸟走近。最后,停在它面前。
“这就生气了?”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被疼痛折磨得在地上翻滚的妖怪,额间那点似血一般的红点愈发灼热,几乎要烫穿她的皮肉。
她却不管不顾,任血印灼烫,轻笑着伸手捏住了吞心鸟细长的脖颈。
“痛得受不了了?”云曈疑惑,“那你应该知道,我被你们打了一身伤,我也很生气。”
突然,寒意攀上心口。云曈还未用力,手上吞心鸟的脖颈就自己猛扭了几圈,咔嚓几声响,喉骨碎裂,吞心鸟口鼻流出绿色的血,滴落至云曈手上。
手里的脖颈软塌塌的,吞心鸟已然毙命。
云曈不再笑,冷冰冰的,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个不知何时靠近的身影。
“实在是好久不见啊,云曈——”女人故意拖长了音,紧盯着云曈,竖瞳兴奋得不停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