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大问题。
逛完夜市,回到客栈,望着狭小的仅够放下一张桌子和一张床的房间,云曈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他们两个人,而现在只有一间房一张床。
“今晚你睡床。”不等许微竹反应,云曈直接安排好了。
许微竹神色微动,似要开口。云曈摆手叫停他,笑道:“我们都什么关系了,不许和我争。”
她态度坚定,明显的一副不想再多说的样子。
许微竹只好作罢。
屋里的蜡烛已经熄灭,床边勾着的床帐也放了下来,薄薄的布料遮住了床上的人,隔断了云曈和许微竹。
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许微竹很久都睡不着,百无聊赖地用食指去碰轻薄的床帐。布料柔软,轻抚过指尖时触感似纱又似缎,有些痒。许微竹收回手,翻了个身,视线从床里望向了床外的动静。
有床帐遮着,他看哪里其实都一样。
房里很安静,许微竹只能听见自己制造出来的布料摩擦声,听不见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又过了很久,许微竹终于在半睡半醒间听到了房里另一个人的声音。
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好像翻了个身。
她的动作其实很轻,根本不足以吵醒他。但许微竹还是清醒了几分。然后,无比清楚地在黑暗里听见了她的声音——“师尊……”
明显是她的梦话,很含糊的字音,许微竹分辨了一下才明白。
师尊。
她在想她的师尊吗?
他知道她曾是某个宗门的弟子,但一直未去想过她从前的那些经历。现在听见她的梦话,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
好想知道。
想知道那个宗门的模样,想知道她的师尊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否有同门?她的同门又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她为什么离开?
有太多好奇,有太多想要了解。
许微竹闭紧了眼,他想让自己睡下,脑海里却控制不住地涌出她的样子。
她这么喜欢白衣,在宗门修炼时大概也是一身白衣。
只闪过一个念头,脑海里就浮现出一身白衣负剑而行的高挑身影。
许微竹又忍不住想:她如此优秀,如此厉害,她的师尊一定也是位德高望重功力高强的大前辈。
随他心意而动,脑海中白衣女子的面前出现了一位白发苍苍面容和蔼的老人。
白衣女子负剑站立,似察觉到他的视线,于他脑海中回头一望。
少年心神一震,睁开眼来。
很久,许微竹都没能睡着。直至天际擦亮,才慢慢有了几分困意。
少年闭眼休息没多久,云曈醒来了。
女人微皱着眉,表情不怎么好看。她没想到,之前趴在桌上睡得这么舒服了,今晚却又做了不好的梦。
还是凌晨,房里只有一点蒙蒙亮的光。云曈扶额叹气,最后还是睡不下,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
隔夜的茶水冰凉苦涩,云曈却恍若未闻,她直愣愣地喝净杯中茶水,握着冷冰冰的杯子,发呆地盯着前方。
又梦见从前的事了。
许是因为白日想起了那位薛大少爷,让她心里下意识地记起了其他人,最后在梦中相见。
客栈那些人说在蜉蝣城里没人敢惹薛家,其实没有夸张。薛家是蜉蝣城城主后人,城主消失后,薛家便成了蜉蝣城的掌管者。
如果她没记错,薛大少爷的本名,应是薛耀。她与薛耀其实并不相熟,只见过几面而已。她真正认识了很久的,是薛耀的哥哥薛霂。而薛霂,是薛家少主,下一任蜉蝣城的掌管者。薛耀在蜉蝣城里嚣张跋扈的底气,很大一部分来源于他哥哥。
她和薛霂,比试过许多次。
而她上一次见到薛霂,是在去年的乘风大会上。乘风大会三年一办,是专门给各大宗门会晤比试的。
在她出现之前,薛霂已连夺两届魁首。十五岁第一次,十八岁第二次,是一位当之无愧千里挑一的天才。但在他第三次的乘风大会上,他输给了云曈。自那日起,薛霂便与她杠上了,屡见屡战,屡战屡败。然后,在他第四次参加乘风大会,也就是去年,他又一次输给了云曈。
云曈微微叹息,放下手里的杯子,趴在桌上不愿动弹。
薛霂很强,凭借实力让薛家认可,让各大宗门认可,短短几年便从薛家不起眼的旁支冲到了本家少主的位置。
云曈每次从旁人口中听见这个名字,那些话里都带着旁人的夸赞和羡慕。
少时艰辛,仍勤奋上进,天资聪颖,却不骄不躁……
回想了一下那些话,云曈默默地想:当年她第一次拿下乘风大会的魁首时,其他人是如何说她的呢?
那时她刚和薛霂比试完,满头凌乱,一身是汗,浑身都疼,脸上的伤口都还未止血便急匆匆地跑去寻人,想让他知道自己赢了。
偶然路过,便听见了一群人在拐角处说话。
具体说了些什么,云曈已经想不起来了,她记得很清楚的,是他们对薛霂的惋惜,以及提及她时说的那几句话。
“寒崖仙君的弟子当真厉害,丝毫不逊于寒崖仙君当年。”
“那当然,那可是寒崖仙君唯一的弟子,寒崖仙君教出来的,怎么可能不厉害。”
“不愧是寒崖仙君的弟子,最后几招使得真是漂亮,幸好上面的是薛霂,要是我站上去,不知要扎几个窟窿……”
寒崖仙君的弟子。
这就是他们对她的印象。
云曈伸手在桌上点触,原是随意的动作,可发着呆,她鬼使神差地用手指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笔画繁复,她写得很慢,慢到心里已反复念了几遍。
寒崖仙君。
寒崖仙君……
方才在梦里,她好像也见到他了。
他喜静,哪怕是各宗集齐的乘风大会他也没有出面。那日她想见他,兜兜转转地绕了一大圈才在乘风阁找到他。
他在闭目养神,却依然能发觉到她的动作。
他对她说:“我知道。”
她什么都没有说,可他已经知晓了。
天光愈亮,从薄薄的窗户透进来,让云曈能清晰地瞧见自己指尖的动作。
一笔一画,无比熟悉。
随指尖最后一笔同时落下的,是女子的轻声呢喃。
“师尊。”
另一边,被漫天大雪冷得直打哆嗦的年轻弟子躲开树下坠落的雪团,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师姐,忍不住问道:“幸月师姐,这些雪真是寒崖仙君变出来的吗?”
“是——”走在前面的青衣女子似被问了许多次这个问题,有些无奈地拖长了音,“天霁山的天气草木都随寒崖仙君的心意变动。”
尽管来之前便已听说过,亲眼见到还是不一样。年轻弟子控制不住惊叹,两个眼睛滴溜溜地转,像是要把天霁山的风景都刻进心里。
外面的桃花都结了花苞快开花了,天霁山却是一片白花花的雪。
小弟子似想起什么,又好奇地问道:“幸月师姐,这里有花吗?”
幸月道:“什么花?”
“去年幸诗师姐来找云——”说到那个名字时,弟子忽然卡住,又意识到面前的是幸月师姐,于是又放松下来,继续道:“幸诗师姐回来后告诉我们天霁山全是花,可我一路都没看到。师姐,那些花都消失了吗?”
幸月停住,她抬眼看着满山的雪,在这片空旷安静的雪地里想起了那个人。
“嗯”她轻应了声,回了年轻弟子的话。
“以后……大概都见不到了。”青衣女子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没让跟在后面的小弟子听见。
行至殿外,幸月叫住身后的年轻弟子,嘱咐道:“待会进去,无须问好,只跟在我身后,不要多看,不要多说。”
“是。”
其实根本不需要师姐的嘱咐,进殿以后,年轻弟子紧张得连头都不敢抬,更不必说其他了。
很快,幸月便将长老们叮嘱的事说完了。
安静了许久,年轻弟子才听见一个声音。
微凉,很冷静,让年轻弟子想起了外面的雪。
子书玉道:“明日,我会去蜉蝣山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