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江逾白打开墙上的开关,吊灯并不灵敏,在黑暗中闪烁了将近半分钟,整个房子才渐渐亮起来。
他的家离嘉林公馆很近,房价同样高昂,甚至连户型都很相似。可是由于长期无人居住,这个房子并不像叔叔家那样每天都有家政打扫。
而且因为江逾白不喜欢外人来自己家,所以这个房子四年来一直处于半空置的状态。除了他每周回来一两次,平时这里空得连只细蚊子都没有。
天花板上挂着水晶吊灯,原本璀璨的光芒却被久积的灰尘掩盖大半,仿佛冬天里干稻草上结出的霜,颇显苍白。
落地窗前的白色流苏窗帘严丝合缝,外面城市的光彩透不进来,里面的人也看不见燕川江上的潮起潮落。
江逾白把钥匙扔到玄关柜上,往空荡荡的房子里走。经过被遮尘布盖住的客厅,他脱了外套和上衣,走进卫生间里。
脱衣服时手臂的大幅度动作加深了肩膀的疼痛,江逾白看见镜子里自己脸色很差,僵硬得仿佛刷了清漆一般。
左肩膀上还有狗的牙印,皮破了,但幸好不算深。江逾白用肥皂水冲洗伤口,碱性液体把伤口刺激得发疼,他咬牙忍着。
冲洗完毕后,江逾白去房间里随便找了一件衣服穿上,然后走到飘窗边,眼睛搜寻一样东西。
装着小提琴的琴盒静静地靠在飘窗边——那晚魏琛走得急,没带走小提琴。
江逾白眨眨眼睛,弯腰把琴拿起来背在身上,然后又回到玄关处拿上钥匙,开门出去。
燕川的秋天来时悄无声息,此时竟已成铺天盖地之势。
长风呼呼地刮,仿佛一头无形的龙在四处游走、在嘶吼。夜凉如薄冰,枯黄的银杏叶厚厚地铺在地上,布满路人的黑脚印,正在渐渐**。
空气则浸透了浓到过分的桂花香,几乎令人的嗅觉麻木。
江逾白从潮鸣园里出来,上了一辆计程车。约莫过了半小时,车停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前。
楼下的路灯依然是坏的,路上很黑,江逾白每走几步就会踢到一个被人捏扁的易拉罐,或者踩到几截短短的烟头。
旁边的小饭馆此时摆出了夜市摊,满脸红光的老板一只手娴熟地烤着肉串,另一只手则在刷短视频。他瞅见路过的江逾白便问:“帅哥,来几串?”
肉串刷上酱油,在滚烫的烧烤架上滋滋作响,孜然的香味弥散开来。江逾白晚饭没吃几口,本来没感觉到饿,可此时被烧烤一刺激,竟觉饥肠辘辘。
然而饥饿的江逾白并没有理会揽客的老板,而是抱着最初的来意继续往前走。他走进居民楼,待在一楼过道里踟蹰片刻,最终还是踏上了楼梯。
魏琛家在四楼,江逾白爬上来后就看见一扇紧闭的门。
他不知道魏琛在不在家,但他知道魏琛已经一个星期没去学校了。他直觉这和那晚有关,而那晚一直打不通的电话,除了魏琛的妈妈还能是谁呢?
……他妈妈出事了吗?
江逾白心中沉闷,手指攥紧了琴盒的肩带。
“小孩,你找谁啊?”
背后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江逾白回头,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爬着楼梯走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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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多赚加班费,沈晴连续上了一个月的夜班。
那天下午她领到了工资,之后老板提前让员工下班。于是,她趁着时间还早,去菜市场买了许多新鲜的菜,接着又专门去水果店里买了一袋苹果。
从水果店里出来时,粉色的晚霞漫天,微风习习,特别凉快。
沈晴怀着惬意的心情,拎着大袋小袋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想着换季的时候到了,周末可以给家里来一次大扫除。
客厅窗外的夹竹桃终于谢了,与其总关着窗不如在窗台上种一些香草。另外,魏琛的房间里也该换一床厚点的被子……
她一边盘算,一边往楼上走,走到二楼的时候却突然觉得头晕,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
哮喘又犯了。
她加快步伐,一口气爬上四楼,拿钥匙开门时手却不稳,钥匙串“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她蹲下来捡起钥匙,再站起来时头更晕了。
她极力控制住颤抖的手,钥匙却还是插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里。
门开了,她连忙走进去,把菜和水果放到桌子上,满耳都是自己急促而混乱的呼吸声。她急忙从包里掏出气雾剂,放到鼻子下猛吸。
然而症状竟然没有得到缓解,她的呼吸依然急促,与此同时,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用手攥紧,一阵一阵地急剧收缩。
胸口刀扎般地疼,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视线正在快速模糊。
“咳咳咳……”
沈晴捂着左胸口,呛水般地咳嗽起来,紧接着发出哮鸣音,几秒之后两眼一黑,整个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再次苏醒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魏琛见她醒了,先是惊讶,紧接着凝重的表情化为欣喜。他立刻摁响床边的呼叫铃,然后对她说:“我去叫医生。”
片刻后,医生来到病房,给沈晴做了检查,告诉她是因为过度劳累,哮喘引发急性心力衰竭而突然昏迷,幸好抢救及时。现在人醒了万事大吉,再住院观察几天,出院后要注意休息,千万不能再过度操劳。
魏琛谢过医生,待医生走后,他和沈晴说了一会儿话,问她想不想吃点东西。
沈晴则对他说:“给自己多买一份,我才昏迷了几天,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魏琛走后,沈晴让护士帮忙把病床摇高。护士给她换了新的点滴瓶,口罩上露出一双笑着的眼睛,对她说:“醒了就好啦,接下来要多休息才能早日康复。”
沈晴微笑道:“我也希望自己能尽快康复,孩子也该回学校去。”
同病房的人很热情,对沈晴说:“你家孩子真孝顺,寸步不离地陪在病床边,一天天瘦下去,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可怜。”
沈晴欣慰一笑,同时感叹魏琛从小就这样,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对谁都冷漠,可是一旦他认准了某个人或某件事,他就会为之付出一切,即使遍体鳞伤、走投无路也在所不惜。
“哎,”那人又热心肠起来,问道:“孩他爸做什么工作的?特忙吧?”
“……”
沈晴面色尴尬,把目光转向身边的护士,提醒道:“那位大姐的点滴也挂完了。”
护士点头,走过去给她换新的点滴瓶,又问她今天的药吃了没。
沈晴靠回病床上,轻叹一声,目光偶尔飘到病房门口,注意到有个人站在那里。
她没在意,想要转身闭目休息,却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个人怎么有点眼熟?
她满怀疑虑,又朝病房门口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个人不见了。
江逾白突然被人从背后揪住,本能地想要反抗,却被身后的人挟制住,捂住嘴,拖到了走廊后面的角落里。
那人一放手,江逾白就立刻转过来,想要骂人,却在看见面前的人是魏琛时硬生生地把骂人的话吞了回去。
魏琛的脸因为瘦削而显得锋利,眉眼愈发深邃,整个人站在面前,就像一幢午夜里的古钟楼,令人想要探索却又不敢轻易靠近。
“你怎么来了?”魏琛问道。
“送琴。”江逾白直言,然后提起手里沉甸甸的塑料袋,说:“顺便帮周婆婆送粽子。”说完之后他舔了舔嘴唇,满脸疑惑:“你手上什么啊,这么甜?”
魏琛伸出手,江逾白看见他的手指上沾了一些晶莹的颗粒。
“白糖。”魏琛浅笑,“往粥里加的时候不小心沾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