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宫中,齐太后听完了太皇太后的话,瞬间瞪大了眼睛。
“母后所言……是真的?”
太皇太后:“哀家难道会用这些话骗你。”
“不,当然不会,只是这实在是骇人听闻。”齐太后转着眼睛,脑中疯狂想着什么。
“哀家知道你以前是怎么想的,衡儿是你一国之后所生,跟舒儿又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所以你一而再地暗示哀家,想把舒儿许给衡儿,但是现在……”
“儿臣明白,”齐太后起身行礼,“儿臣往后绝对不敢再有这种想法。”
太皇太后的目光淡淡地从齐太后身上略过,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媳,她并没有多大的反感,但此时听着她的这句“不敢再有这种想法”,还是嗤笑了一声。
“是不敢有这种想法还是不愿再有这种想法,哀家还是能分清的,”太皇太后说着,“起来吧。”
齐太后胆战心惊地回到座位上。
“舒儿到底是哀家最疼爱的孙女,她的婚事,怎么着哀家都会为她做主的,只是……衡儿是不行了,”太皇太后声音平稳,让人听不出喜怒,“哀家今天告诉你这事,就是想让你帮忙断了衡儿的心思。”
顾曦身份尊贵,一直以来有多少盯着她,想要攀她这个高枝,齐太后以前想让裴衡娶她,不是没有抱着这个心思,毕竟当时先帝并未立太子,而如若裴衡娶了顾曦,那他背后的支持就多了几分,但这也只是齐太后的想法,如果没有裴衡自己对顾曦的心思,那不管齐太后再怎么想,也是没用的。
“母后放心,儿臣谨记。”
“还有,这件事,暂时绝不能让衡儿知道。”太皇太后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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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皇太后和皇帝的威压之下,礼部披星戴月地制定好了长公主二人的下葬礼制及奖赏,只是,对于这些,顾曦并无在意,那厅堂中的两副棺椁像两把剑,硬生生从她身体中插进去,生疼。
而今天,是两副棺椁从顾将军府移至公主陵的日子。
从下葬仪式开始,开设祭坛,到百官致祭,顾曦反倒是越来越清醒,一整套流程下来,她双目有神,仿佛不会累的一样。
陆玉窈在一边担心第看着她,直至一天下来,仪式结束,顾曦在回府的路上被人拦下,掀起帘子一看,是和秋嬷嬷一起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的崔嬷嬷。
崔嬷嬷走上前,“公主,太皇太后惦记着您,所以让老奴来问下您,今日是否要进宫去住。”
顾曦垂下眼眸,知道皇祖母这是担心自己一个人在将军府,无法被照顾好,想来自己出宫这么多天,她老人家也是时时刻刻担心着自己,于是点了头,而后看向一边的陆玉窈,“这几天多谢你了。”
陆玉窈:“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说完,陆玉窈想了想,还是开口,“阿曦,长公主和顾叔叔向来疼爱你,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不愿见到你这般伤神模样。”
顾曦闻言,浅浅一笑,扯着嘴角说道:“哪有,我很好啊。”
“你这幅样子也就骗骗别人,还能骗得了我,”陆玉窈皱眉,“虽说不可太过伤神以致于劳累了身体,但偶尔发泄一下也是好的,你今日看着精神极好,但我知道,那是你内里强撑着呢,回宫之后,该歇息歇息,可不要让自己硬撑。”
慈宁宫中,太皇太后手中捻着珠串,目光透过花窗看向外面阴沉的天,“又要下雨了。”
“是啊,今年雨水怎么会这么多,”秋嬷嬷应了一句,但到底是伺候太皇太后多年的老人,看出来她心底的担忧,“太皇太后是在想公主吗?”
“望舒那个孩子,自从病好之后就一直淡淡的,偶有几次我过去,她都扯出一副笑容来,我知道,她是怕我担心她,更是怕我因为她的伤心难过而哀痛。”
佛珠在手心里又绕了一圈,太皇太后眼眸中没有了往日的威严,迷离得像是透过花窗在看着什么,“我这几日总是梦到阿迎。”
秋嬷嬷心下一惊,就听见她继续说道:“我梦见她朝着我喊疼,秋霜,你说,哀家是不是做错了。”
“太皇太后可切莫太过伤神,您也是为了大昭的江山稳定着想。”
“江山稳定,”太皇太后忽然被惊醒,“是,若哀家不这么做,怕是大昭江山就不保了,只是哀家也没想到,阿迎居然会就这么去了。”
“太皇太后,逝者已逝,眼下照顾好公主才是最要紧的事。”
“对,你说得对。”
就在两人说话间,殿外有人来报,“太皇太后,公主回宫了。”
顾曦回宫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皇祖母,当看见皇祖母满面愁容的时候,她就知道皇祖母还是为母亲去世一事而感伤了。
皇祖母身子骨也不是很好,自己前段时间在宫中,也不敢表现得过于悲伤,就是担心皇祖母触景生情。
顾曦走上前,握住她的手,“皇祖母不可太过悲痛,还是身体要紧。”
“公主说的是,我方才还劝着太皇太后呢,可惜奴婢说的没用,但是要公主来说一说,太皇太后才肯听。”秋嬷嬷在一边打趣道。
祖孙两人听到这话,都难得一笑,顾曦趁此机会也劝解了皇祖母几句,而后回了芳华宫。
“公主饿不饿,皇上惦记着公主,让人送了些糕点过来,您要不要吃几块?”抱弦提进来一个食盒,问道。
顾曦却坐着不动,片刻后微叹了口气,“我累了,就不吃了,你们几个分了吧,还有执书,前几日下雨她淋着了,你待会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好,那我先服侍公主歇息。”
陆玉窈在回陆府之前,特意把抱弦叫到一边,千叮咛万嘱咐,回宫之后要盯着顾曦好好休息,不能让她胡思乱想。
看着顾曦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平稳,抱弦才放下心。
执书刚刚回宫的时候,顾曦就体谅她让她先回去歇着,眼下抱弦也着急过去看一眼她的状况,但公主身边不能没人伺候,想到这,抱弦的目光在院外守着的人上转了一圈。
因公主身边有自己和执书两个近身伺候的,所以派过来的宫女大多都是在殿外清扫的,而太皇太后原本想派给顾曦的宫女,也在搬离宫殿那日,被她以祖母身边更需要人照顾为由,给送了回去。
抱弦微皱着眉头,忽然,目光落在了边上如站桩一般的乘风身上。
她思考片刻,把他喊了过来。
乘风踏进寝殿之后,就按照抱弦说的,堪堪站在离床还有四步远的位置,不动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放下来的床幔上,对于里面这位公主,他最开始救她,确实如自己告诉她的一般,就是想给大昭侍卫找点绊子,毕竟他能从那人谋划这事的语气中听出来,这位要被困在驿站中的人应该是身份高贵,自己出手相救,说不定还能帮着自己过好接下来在大昭的日子,只是他没想到,这位公主不仅是帮了,甚至是直接把自己从吉布哈的手里捞了出来。
更让乘风没想到的是,他原本以为这位用金玉堆出来的公主应该会像吉布哈那样高高在上或是能任由人设计摆布的愚蠢,但这几日的接触下来,他觉得这位公主,跟他心中自以为的根本不同。
不知道为什么,乘风脑海中忽然一闪而过,那日在细雨敲打的后院屋檐下,顾曦眯着眼睛盯着自己要答案的那双眼眸。
像是被针尖刺了一下,乘风忽然回正了头,看着正前面的花瓶,他压下心底的胡思乱想,自我嘲讽般,“你在想什么。”
但就在他的这一低声呢喃之后,床幔里面响起来一声轻轻的咳嗽,而后是虚弱的声音,“水……”
乘风在原地愣了一会,在出去叫抱弦还是自己动手两个选择之间犹豫,然后在顾曦声音继续响起来之前,他选择了后者。
床头就是备着的茶水,乘风倒好之后,只轻轻掀开床幔。
昏暗的烛光根本照不清床幔里的景象,但如此近的距离,乘风还是看清楚了顾曦微微蹙起的眉和那苍白的脸。
今日她父母亲下葬,乘风也一同跟在她身后,自然知道她这一天根本没吃什么东西。
想到这里,乘风就连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皱起了眉毛。
他伸手,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轻轻放在顾曦脖颈后,扶起她,把茶杯递到顾曦嘴边。
见顾曦喝了,乘风才松开眉头,只是在扶着顾曦躺下之后,他后知后觉,刚刚顾曦脖颈的位置似乎很热。
想到顾曦前段时间刚刚痊愈,今天又忙了一天,少顷,乘风把手搭上顾曦的额头。
幸好,没发烧。
放下床幔,乘风头退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勤勤恳恳继续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只不过,他退回去之后没多久,床幔里又传来了顾曦的呢喃,乘风以为是她又想喝水了,走近一听,却发现她呢喃着的是,“阿娘……爹爹……”
乘风一愣,眸光中闪过几种情绪,他心里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瞧一眼顾曦的状态。
此时,阴沉了一整日的天终于舍得降下雨水了,只不过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声的雷鸣。
电光划破天际,透过薄如蝉翼的纱窗,瞬间照亮了整个寝殿片刻,但也是在这片刻的光亮之后,床幔中传来顾曦的喊声,“阿娘你别走……”
透过隐隐绰绰的床帘,乘风看见顾曦的手在空中挥舞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
这下他没有再犹豫,而是径直上前,掀开床帘,而后就瞧见顾曦皱得更加紧的眉头。
她的手半抬着,似乎在挽留着什么人,忽然猛地往前一抓,乘风离得近,被她抓住了手腕。
“别走……”
乘风很难说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但他到底没有就这么干站着,而是俯身去喊顾曦,“公主?”
回答他的还是顾曦自顾自地呢喃,乘风察觉不对,再次用那只没被抓着的手去探顾曦的额头。
手背传来的温热让他震惊,明明半盏茶的时间前,他才探过一次,那会还不至于这么烫的。
他瞬间收回手,连带着把自己被抓着的那只手抽了出来。
顾曦还在低声呼唤着,“别走……”
乘风已经在寝殿中备着的铜盆中拿起帕子浸湿拧干,而后回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放在顾曦的额头上。
许是冰凉的帕子吓到了顾曦,她整个人颤抖了一下,而后微微睁开眼睛。
乘风刚把帕子放稳,骤然间对上顾曦迷离的眼眸,整个人像是被点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而这回,顾曦呢喃着的是,“乘风?”
像是不相信这人会在自己寝殿中一般,顾曦喊完之后,就这么盯着他。
这一次她的眼神并不像上次那般颇有威压,但乘风还是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自己心头一般。
他的手还扶着那帕子,因此手指指节也还贴在顾曦的额边,手上传来的温度提醒他不能再这么对峙下去了,于是乘风轻轻嗯了一声,“是我。”
也是奇怪,得到答案之后的顾曦就这么闭上了眼睛,而乘风也没有再停留,抽开手转身就往殿门走。
还没等他走到门口,门反倒是从外面推进来了。
进来的是正是抱弦,她到执书那里,见她状态不好,于是忙上忙下地给她拿了吃的,又因为在说话间,执书知道抱弦把乘风喊去照顾公主才得以脱身来照顾自己后,顿时怒斥抱弦怎么能放心一个外族人、还是一个男子近身伺候公主。
抱弦委屈着说道:“他也不像是坏人,且公主也挺相信他的。”
“公主相信是因为那日得他所救,但你我都知道,公主把他留下还有别的原因,”执书说着,“你我都是公主最信赖的人,我们就必须保证公主的安全。”
被执书骂醒的抱弦没敢耽误,立即跑回来寝殿,但一推开门,就瞧见要往外走的乘风,她心下立即觉得自己还真的太容易轻信别人了,正想问乘风为何在寝殿中随意走动时,就见乘风比她更先开口,“公主发烧了。”
“什么!”
亥时,芳华宫中一阵躁动。
顾曦再次病倒这事,隔天还是传到了太皇太后和皇上的耳朵里。
早膳时间一过,得知这个消息的太皇太后便着急忙慌地到了芳华殿,见着斜靠在床榻上的顾曦时,顿时湿了眼眶,“舒儿啊,这怎么又病了呢。”
顾曦要起来行礼,被太皇太后按下,“都病了,还行那些虚礼做什么。”
“皇祖母,我没事的,就是昨夜风雨大,许是着凉了。”
“胡说,你这孩子身子骨向来都是健壮的,这么些年,何曾因为风雨大些就着凉了,”太皇太后一双眼睛里,满是怜爱,“皇祖母应该想到的,一日之内得知双亲皆丧这个消息,你没那么容易放下。”
顾曦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和皇祖母两人面面相对,谈起父母的死,这对于祖孙两人来说,都是痛苦。
但眼下既已提起,那就不可能任由她再若无其事般轻轻揭过了。
顾曦苦笑一声,“皇祖母,舒儿只是这几日见到了陆伯伯和纪伯伯时,想到,如果父亲没有出事,那我眼下就该在将军府中,和母亲,还有父亲一起,享阖家团圆之乐。”
太皇太后拭去顾曦眼角的泪,“舒儿不哭,你母亲向来豁达,一定不愿意看见你囿于她们二人的死,而终日寡欢的。”
人生在世,多少人能劝着自己明白“人生得丧何须计,一任浮云过眼来”的道理,但是最终,还是会睹物思人,不思量,自难忘。
因着刚退烧,顾曦还是觉得头上昏昏沉沉,用完早膳没多久,困意便再次袭来。
太皇太后离开芳华宫后,更是愁眉不展,“舒儿她身子骨再好,也经不住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病啊。”
“太皇太后说的是,且听着公主方才说的那番话,说不定他日公主一想到自己此时不在将军府而是住在宫里,又会想起长公主和顾将军的事情来。”
太皇太后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但若是让她回将军府去住,她一个人,更是要触景生情,哀家实在不放心。”
她想得头痛,“宫里也不行,将军府也不行,难不成哀家要这么眼睁睁瞧着舒儿继续病下去么?”
“太皇太后,奴婢倒是有一主意,不仅能让公主有个舒服的去处,还能解决太皇太后近日忧心的另一件事。”
闻言,太皇太后屏退了殿中伺候的人,“说吧。”
“奴婢听说,昨夜皇上惦记着公主,专门让人给公主送了一提糕点,今日更是在早朝前专门过来看一眼公主,皇上对公主的心思,太皇太后您是最清楚不过了,眼下新帝登基,后位空虚,虽说之前您用皇帝尚且年幼的说辞帮皇上把立后这事给推辞了,但难免皇上会以为您是为了撮合他与公主殿下。”
太皇太后听着有理,“所以,你的办法是什么?”
“让公主出宫散心,”秋嬷嬷说着,“当年无上皇在位时,最喜微服出访,更是修建了许多行宫,想来公主到了行宫之中,一则还是能受到保护,二则能换个地方散散心。”
太皇太后越听越满意,“这样一来,还能把衡儿和舒儿分开一段时间,说不定衡儿就能把舒儿放下了。”
注:“人生得丧何须计,一任浮云过眼来”出自清朝张止原的《春暮书事》
大家除夕安康哇[红心][红心][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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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