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明月 第6章 屋檐

虽说太医诊过顾曦已然无碍，但眼下看着要变天，她更是得好好休息，于是太皇太后和裴衡没有在她寝殿中待多久就离开了。

顾曦原想着躺回床上再睡一会时，就看见还在她寝殿中站着的乘风。

这人确实是没有一点身为随行侍卫的自觉，没有人管他，他就自顾自站在那环视着殿中摆饰，乐得自在一般。

顾曦见状，出声喊道：“乘风。”

不知是已经记住了自己的新名字还是因为听到了顾曦的声音，总之，这人还真就转过头来看向了顾曦，而后微一挑眉。

抱弦啧了一声，“公主喊你，你怎么一点回应都没有？”

乘风眯着眼睛，就在顾曦以为他会呛抱弦一句的时候，他居然还真就应了一声，“是。”

这下顾曦和抱弦差点都不知道怎么回应了，但那晚两人毕竟都是得他所救，抱弦眼下点到为止，看着乘风说道：“以后在外人面前，还是要对公主尊敬些的。”

出乎两人意料的，乘风居然再一次点了点头，“好。”

这回就连顾曦都有点讶异了，她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人，心想，难不成昨天他那强硬不屈的态度都是装出来的？还是说他吃软不吃硬。

但不管怎么样，顾曦还是压下了自己的疑惑，保持着良好的仪态，“我问你，你会武功吗？”

顾曦作为大昭战神大将军的女儿，刚学会站的时候，就喜欢跟在自己爹爹后面比划，后面母亲担心她摔坏了，就不让她玩了，再后来，顾璞常年外出征战，虽说给顾曦留了个武师傅在家教导，但因着裴迎惜女，所以这么多年来，顾曦也就只学了点皮毛。

而抱弦和执书两人，从小就贴身伺候她，也没多少时间练武，但就现在的情况看来，顾曦觉得，要是这少年会武的话，那对于自己来说也算有益。

只不过，乘风只是顿了一下，而后回答，“只会一点。”

顾曦闻言，无奈地撇撇嘴，这下好了，四个半桶水功夫。

刚刚病愈让她无法支撑太久，于是顾曦挥手让她们都下去了，自己睡了个回笼觉。

只不过，这一觉依旧睡得不太安稳，母亲痛苦的脸依旧出现在自己梦中，还有自己一无所知的父亲的死。

梦中，父亲朝着她伸出手，对着她喊疼，顾曦对于父亲在战场上的厮杀无法感同身受，但她曾看见过父亲身上的疤痕，她牵着满脸泪痕的母亲走向父亲，想要安慰，但她和母亲走近一步，父亲就退一步，脸上的痛苦却丝毫不见，顾曦心急，拉着母亲就往前跑，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倒，她直直往前面摔了下去……

“父亲！母亲！”床上的顾曦忽然坐了起来，嘴里大声喊着。

抱弦和执书连忙上前询问，顾曦感觉到有人的手落在自己背上，“没事的，没事了。”

顾曦从梦境里脱离出来，扭头一看，就见陆玉窈坐在床边。

“你怎么来了？”顾曦声音沙哑，就着抱弦端过来的茶水润了润喉。

“太皇太后命人去同我说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让我进宫来陪陪你，”陆玉窈一脸担忧地看着顾曦，“又做梦了？”

“我梦到……”，顾曦说着，忽然停下不说了。

尽管她不说，从她刚刚的叫喊声里，殿内几人也能猜出来她做的梦是什么了。

顾曦摇摇头，“没事的。”

而后，她想起什么，“陆伯伯是不是快到翎京了？”

陆玉窈一愣，她原就担心顾曦受刺激，眼下她倒是自己提起来这个话题了。

顾璞当时受命前往对战抚南小国，同行的两位将军便是陆明和纪备，此时陆明和纪备两人已在回京途中，那也就是说，顾璞的尸首也在回京的途中。

陆玉窈看着好友的模样，实在并不觉得她已经痊愈，她有心想让顾曦避开此事，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跟自己一起进宫的人，于是开口道：“还没呢，对了，书勤跟我一起进宫的，因你睡着，他不便进来，眼下还在偏殿坐着，要不让他过来一下，这几日他也是心急如焚，前几日我出宫的时候他就抓着我问你如何了呢。”

纪书勤是纪备的儿子，和顾曦、陆玉窈两人也是青梅竹马之谊。

执书就在边上伺候着，闻言心下了然，知道陆玉窈的用意，于是福了福身，“奴婢去请纪公子。”

同时给抱弦使了个眼色，让她给顾曦拿外衣。

纪书勤从顾府出事那晚，就一直惦念着顾曦的情况，此时终于能看见顾曦了他瞬间迈开腿就往寝殿的方向走，执书差点都没能追上。

“望舒，”清润的声音中带着急迫，纪书勤径直跑进了顾曦寝殿，“望舒，你怎么样了？”

顾曦已换好了外衣，跟陆玉窈两人坐在外间榻上，看到纪书勤急匆匆地跑进来，她轻扬起嘴角，“方才阿窈还在说呢，这几日她可是被你烦得不轻啊，放心吧，我没什么事的。”

纪书勤像是不相信顾曦说的话一般，自己仔仔细细地瞧着顾曦的脸，陆玉窈在一边看得清楚，调侃道：“书勤，要不是我们跟望舒从小一块长大，就你这么看下去，可是有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扣你头上了。”

陆玉窈的这句话点醒了纪书勤，他愣了一愣，而后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的目光是多么无礼，连忙收了回来，“是我太着急了。”

抱弦拿了一张交椅过来给纪书勤坐下，这时候三人才算有空能聊起来。

“这几日我都无法进宫，只听说你这寝殿每日都有太医进出，我都不知道你的病是怎么样了，只能从玉窈这里知道，”纪书勤叹了口气，“眼下亲眼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你俩放心吧，我现在是没什么事了。”

“那就好，”纪书勤点了点头，“对了望舒，我方才在偏殿的时候，看见你这殿中怎么多了个男子，且相貌不像是我们大昭的人。”

“这都被你发现了。”顾曦说着，把这人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下，只不过如同跟太皇太后和裴衡解释的一样，顾曦依旧隐瞒了乘风曾在驿站救了自己一事。

听完，纪书勤皱了皱眉，“余北的人，虽说是跟着那二王子一起过来的，但到底不知根底，你就这么把他放在你身边，是不是不太妥当。”

顾曦笑笑，“我有分寸。”

她转过头去看陆玉窈，却刚好瞧见她刚好松开的眉头，多年好友的默契让顾曦知道，陆玉窈的皱眉肯定不是因为她有跟纪书勤一样的想法。

纪书勤听到顾曦的话，却还是觉得留着这人不好，于是扭头去看陆玉窈，试图让她也帮忙劝一劝顾曦，但陆玉窈只是拿起茶杯送到嘴边，似乎对顾曦的话没有异议。

就在纪书勤想要继续劝解的时候，顾曦先他一步开口，“对了阿窈，你还没告诉我，陆伯伯他们什么时候抵京呢？”

这下陆玉窈喝不下茶了，目光看向了纪书勤，就看见纪书勤也是脸色一僵。

顾曦心里明白，“你们不用看来看去，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我，但不管怎样，我身为人子，到时候我父亲回来，我也还是要知道的，不是吗？”

她何止得知道，到时候顾璞和裴迎合葬入陵，顾曦都得在场的。

想到这里，陆玉窈抿了抿唇，“昨日父亲给家里报信了，应当三日后便能到。”

顾曦垂下眼眸，“三日后……”

从父亲离开到现在，已经一年有余，但顾曦从没想到过，如今再见，却是阴阳两隔。

陆玉窈和纪书勤走后，顾曦的寝殿中开始忙了起来，底下的人正在收拾着东西往芳华宫中搬。

顾曦已是及笄的年纪，虽说其身份尊贵，眼下又丧失双亲，但若是长久住在太皇太后宫中，免不了要被朝中上下诟病，是以顾曦的病一痊愈，礼部的人就来催促此事。

顾曦去见了皇祖母一面后，便径直往隔壁的芳华殿过去了。

执书在殿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同时也清点着搬进来的东西是否有误。

顾曦睡不着，于是她干脆就去了后院的屋檐下站着。

天空又下起来细密的小雨，她仰起头看着天，心里迷茫，如若没有此次意外，那她就可以跟母亲一起赏花品茶，又或是看着新降世的弟弟妹妹，等着父母归家，那样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但现在，她只能孤身一人站在屋檐下，看着银竹一般的雨水从天而下，砸在青石板砖上，汇入庭院里的水洼。

有风从长廊里贯过，顾曦庆幸抱弦和执书正在外面忙着，不然准得担忧地劝她进去休息，顾曦知道自己现在一躺下，梦中只会出现父母亲的脸庞，再怎么休息也不会休息好的。

顾曦的身后，乘风站在那里，他的视线落在庭中的一颗不知名草上，但不知道为什么，偶有几次，他的视线总是被左前方那抹烟粉色的身影吸引。

跟在顾曦身边的这几天，他倒确实像个合格的贴身侍卫了，一言不发，但寸步不离，收东西搬宫殿的事情，执书不放心让他动手，于是干脆让他紧跟着顾曦。

头仰得久了，脖子难免酸痛，于是顾曦低下了头，这时风吹得猛，雨都斜进了廊下，她往后退了两步，眼角余光看到了一抹黑影。

顾曦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是乘风。

猛然放大的瞳孔恢复到平和的神色，她倒是把自己身边伺候的多了一人这事给忘记了。

而乘风，在顾曦动身往后退的时候，就已经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庭院中正在风中摇摆的草，又在顾曦看向自己的时候，状似不经意般看了过来。

乘风盯着顾曦片刻，而后开口，“风雨大了。”

顾曦没动，只是顺着乘风刚刚的视线伺候着庭院中看过去，而后就瞧见了那棵被斜风细雨压弯了贴在地上的草。

风雨没停，那棵草却是顽强地一直立足于原地，甚至趁着间隙，试图重新站直起来。

顾曦怔愣地看了片刻，而后才收回思绪。

“你……到大昭来，家中父母怎么办？”顾曦忽然问道。

话音刚落，这一小片屋檐下却像是恢复到刚刚两人无言的模样，一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顾曦差点都以为是自己说话太小声了，乘风没听到，但就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却居然从这个看上去气骄志满的少年身上，瞧出来一股愤怒的情绪，且似乎还隐藏着一丝落寞。

“你怎么了？”顾曦直接问道。

乘风目光如炬，抬眸投向了顾曦。

顾曦先前贵为郡主，眼下又是公主，向来都是受人尊敬的存在，从没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霎时间面对这般凶狠的眼神，她差点都没能招架得住。

只是贵为公主的礼仪让她稳住了阵脚，微眯着眼睛，回看了回去。

忽然一个惊雷降下，两人皆是一愣，移开目光朝院中看去。

也就是这时，执书从殿中过来，“公主，打雷了，外边又是风雨的，进殿歇着吧。”

顾曦的目光从乘风身上扫过，定住，“你还没回答本公主的问题。”

此时顾曦知道的，她在意的并不是乘风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而是他对自己的态度，如果把这样一个桀骜不驯放在自己身边，那就确实如纪书勤所说的“不太妥当”，所以，她必须矫正乘风面对自己时的态度。

但执书听到顾曦的语气，却是一愣。

顾曦虽是身份高贵，但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苦头，这样的经历让她向来与人为善，但眼下她的语气，却是执书极少听见的严肃口吻。

顾曦目光炯炯，直盯着那身着黑衫的少年，似乎他不开口回答，就决不罢休。

执书也不知道公主是问了什么让乘风这么难以回答的问题，但看着两人对峙一般的模样，她差点就要忍不住出声提醒乘风，不可对公主的问话视而不见了。

但就在氛围更加严肃之前，乘风终于开口，“都死了。”

顾曦眨了下眼睛，微愣，“什么？”

乘风没有丝毫回避顾曦的目光，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她们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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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玉窈的消息很准，三天后，大昭南征军队成功抵京，为首的正是陆明和纪备两人，而两人跟着的，是一副棺椁。

顾璞大将军成功打退抚南小国，平定南边之乱，却在即将回京之时被抚南余寇刺杀身亡的消息早就传遍大昭上下，是以在军队进城之时，众多崇拜顾璞的百姓纷纷自愿在沿路跪拜迎接。

大将军为国捐躯，其妻长公主难产而亡，所以对于两人入殓出殡的礼仪流程就是眼下礼部最重视最值得商榷的事情。

而顾曦也在父亲遗体进京的第一时间，就征求了裴衡和皇祖母的同意，回将军府暂住，也是为父母守灵。

刚到将军府门口，顾曦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强撑着稳定走了进去，但到底还是在看见厅堂中正摆着的两副棺椁，瞬间湿了眼眶。

长公主及大将军身份高贵，这几天前来吊唁的人就没有停过，而陆玉窈也在顾曦回到将军府的时候，直接搬了过来，这几日更是寸步不离顾曦，就生怕她情绪激动，又再次病了过去。

驯兽师望舒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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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