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一到,密密麻麻的人涌向食堂。
练了一上午剑的怀远头昏脑涨,递上食盒后,他眼前一片模糊,隐约听见面前人说到:“小子,剑要背好,别拿在手里弄脏了。”他麻木地点点头,背上剑后才接过午饭,慢吞吞地向角落的空座位走去。“小远,小远?”有人接过他的饭盒,替他解了剑,坐下缓了片刻,怀远察觉到何易递来一碗水,“你脸色好白,是中暑了吗?”何易轻声说着。怀远晃晃脑袋,有气无力地说:“杜老头是疯了吗,连着练了快四个时辰了,快四个时辰了啊。”何易缓缓拍着他的背。一柄长剑扣在桌上,“这算什么啊,小师弟,选了剑修,就做好掉皮削骨的觉悟吧。”魏十五跨坐在他们对面,头发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通红的脸上,“师姐你没事吧?”何易递过水,十五摆摆手,“哎小易师弟,我瞧你根骨不错,当初怎么不选剑修啊?”“当初啊,全凭喜好来的。”“怎么,难道你不觉得耍剑很帅吗?”何易笑着摇头,十五叹口气,猛喝一大碗水。“师姐,你当初,你当初怎么不早说修剑这么费命啊?”怀远哭丧道。“小师弟,等挺过杜老头的魔鬼训练,你就能,”师姐摇晃着身体从桌上撑起,“你就能朝成为大侠迈向一大步啦。”“可我也没说要成为大侠啊。”“师姐你要……”何易还没说完,十五抓起佩剑,边摇头边冲他们笑道:“我没事儿,还有口气儿吊着,先走一步啦。”看着十五摇摇晃晃的背影,怀远指指桌上的饭盒:“她怎么把饭落下了?”“那是你的啊小远……”
怀远再也不说剑修和药修轻松了。每日的剑法研习让他浑身每处骨头都在痛,海桐师父好像要向杜老头子看齐似的,识药草、炼药丹、熬药汤,每次都要在药房里熏个半天,起初怀远反应剧烈,差点吐在别的弟子身上,时间一长,竟然也不抗拒了。
这天下午,怀远终于从药房逃出来,敞开了怀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林川嗅着手中刚做好的药丸,怀远见状忙问道:“都熏那么久了,你还不反感吗?”“挺好闻的。”“你们的作业完成了?”怀远闻声看去,何易背着大匣子朝他们招手,“小易,快来熏一熏,这可是本天才制成的极品丹药。”何易俯身闻了闻,林川忙把她的也塞过去,“怎么样,有没有种头脑一震的感觉?”何易笑着摇摇头,“挺清香的。”“你的两门有啥作业,快说出来让我们开心开心。”怀远道。何易放下匣子,打开最上面两层,竟是一些奇形怪状的铁片,“我得把它们炼化成特定的结构,目前的程度还差一大截呢。”他叹口气,“符箓倒没那么赶,基础五行符已经炼好水火金三行了。对了,”他从袖中拿出一沓符纸,“师兄刚教我炼化一种止痛符,你们要试试吗?”怀远接过符纸贴在他酸痛的右手臂上,何易掐指默念心诀,一阵麻酥酥的感觉传上手臂,“蛮有效的呢,小川快来试试。”他活动着手臂,可瞬间,怀远的胳膊麻木地悬在原地,“我的手……没知觉了唉。”“不好,可能是符纸威力有点大,把你的经脉暂时封住了。”何易忙撕下符纸,怀远甩了几下胳膊,酸痛感袭来,好歹是有知觉了。“小易啊,上次是爆炸,这次是封闭感知,你学的功法蛮生猛的啊哈哈。”林川打趣到。“对不住了。”何易满脸歉意地笑着。
渐渐的,他们也已经习惯了互相试吃新药、实验新符箓。天气变冷,快要飘雪了。
一年后,二师姐回到白鹭门。那时怀远等弟子在练剑,一袭蓝色道袍、头戴护额、身背长剑的女子来到杜蘅师父旁边,怀远不识此人,前面的魏十五激动的大叫着:“师姐回来啦!”,众人躁动着,师姐师姐地喊着不停,怀远隐约听见师姐向大家问好,杜老头让大家安静下来,“师姐,你有没有把玲珑赛上的那群人打的落花流水。”魏十五兴奋的仿佛吞了十来颗聚神丸,众人又吵闹起来,师姐却向他们行礼离开了。
怀远不知道被追捧是什么感觉。白鹭门有四五十个剑修,他的水平和最近几年入门的弟子相比只占中等,白鹭门之外,有数不清身怀绝技的修士。怀远一次次地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是成为大侠吗,是极致道法吗,是万人追捧吗,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只是不想在家里听唠叨,不想在市井里摸爬滚打,也不想科举入士,可说到底,来修道也只是他顺从多数人的选择,还没准备好就稀里糊涂执行了。他不知道自己想修什么道,时间眨眼就过去,要是可以的话,他想修长生道,走的再长些,直到遇上自己的道。
寒风吹进来,烛火轻颤。怀远又开始薅起竹叶。对面的窗户忽然透了光,何易看到了他。
“睡不着?”两个少年翻出窗户,一路走向练武场。
“小易,你会一直修道吗?”
“我挺喜欢学这些的,只是,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你呢,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不讨厌,我不知道。”怀远摇着头,“一种生活过久了总觉得没意思。”
“你会离开?”
“我们迟早都会离开的。”
“师兄师姐都没走啊?”
“我说的不是退出白鹭门,是出去,再说,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何易沉思片刻,“我应该会一直留在白鹭门。”
“你不想出去看看吗,去除了白鹭门和你家之外的地方?”
何易不解地问道:“怎么出去呢?”怀远被他问噎住了,“修行时间久了,就可以随意出游历练啦。”
“那,那我得再想想,”他皱眉考虑着,“要去哪里呢?”
怀远被他逗笑了:“你之前是怎么肯离家来白鹭阁的啊。”
“我想了好久才答应师兄的。毕竟我从未了解过这些。”何易腼腆笑着。
“对了,你以后要是出去的话,定要和我说一声,”何易严肃地说,“那时候我可能会跟你一块。”
怀远愣然,随即笑道:“当然,把小川也喊上,要是你们愿意,咱三个就一块闯荡江湖。”
一起闯荡江湖,多么意气风发啊,怀远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没过几天,二师姐就离开重新去游历了。弟子间传出师姐比试失利的言语,魏十五萎靡了好几天,看来是真的了。
“只是输了一场,没必要这么灰心吧?”怀远看向趴在学堂的魏十五,“二师姐是老姐的偶像,玲珑赛十年一次,期间还要赢得足够次数的小赛,师姐能参加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一等,又是个十年啊。”十六倚在窗边撇着嘴看着他的老姐,“姐,吃饭不,你符画歪了。”十五斜视着狠狠剜了他一眼,魏十六溜向大门,“得,我符还没画呢。”
杂物间旁的荒地两个月前被开垦,一半成了药田,一半成了菜田。怀远和林川多领了个照顾草药的工作。
“你为啥要把它种在盆里啊,放到田里一块照料呗。”
林川现在每天都要抱着那盆麟叶。“我也没办法,这家伙一不留神就蔫了,还是等下次放回黛山吧。”说着揪下片叶子放在嘴里嚼着,“还挺甜,来一口吗?”怀远连连摇头,他见识过林川的怪体质,那家伙什么草药都敢往嘴里塞,甚至凭这招过了草药鉴别测试。“放心,我问海桐师父了,她都说没毒,虽然不建议试吃。”“你不想留着它吗?毕竟很珍贵啊。”怀远想到了那个倒霉的琉璃阁弟子。林川摩梭着叶片,摇头道:“我好像上瘾了。”“什么?”“它会让我做梦,做很多美梦。”林川叹口气,“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舍不得了。”怀远靠近仔细观察着那草药,狭长的叶片似柳叶,颜色却更深
些。“它还有香气呢。”怀远嗅了嗅,皱眉道“和普通草药差不多,气味也不重,你觉得这种很香吗?”林川错愕片刻,随即笑笑:“反正我蛮喜欢它的气味的。”“也是,药房离的那股浓气都快把我磨的没知觉了,还是清淡点的好闻。”
林川终是继续养着那株灵草。怀远也不再幻想今后的道路,剑修练习终于没那么疯癫。
入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