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人的忠诚。”
我接到了一个任务,很普通的,去杀掉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或许是因为有人艳羡以至于嫉妒他的功业,所以出了很高的价钱来买他的命。
而作为一个杀手,基本的素养就是不问原因,只问目的,不节外生枝,只专注于一个目标。
直到我看到了那个男人。
熟悉的蓝眼睛,处事不惊的微笑,只是他的手上,少了那枚玫瑰金的戒指。而眼下他正拿着一杯香槟和一位女士碰了杯,香槟杯轻碰间,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在旁人眼中,他们无疑是相爱的恋人,享受着属于他们的幸福时光。但对我来说,这一幕却如同锋利的刀刃,无声地割裂了我内心的平静。
没有带戒指的手摇着酒杯,竟是没有那么刺眼了。我站在离他不远的灯光暗处,深色领带已经溅满了血,白色前襟亦沾上了血迹,本应潇洒离场的我,此刻突然又有了一个新的目标。
一个,由我自己给自己发布的任务。
灯火之中,形形色色的男女来来往往,做工精美的吊灯将它绚丽灿烂的光投向会场四周,灯光暗动,欢声笑语交织成一片,仿佛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汇聚于此。
美好总归是短暂的,就在众人沉浸在欢乐之中的时候,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瞬间打破了这份和谐。那原本绚丽灿烂的吊灯被轰然打落,化作一地璀璨的碎片,同时,会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笼罩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紧接着,第二声枪响再次响起,这一次,伴随着的是女人惊恐万分的尖叫声和重物落地的沉闷声。人群开始慌乱起来,四处逃窜,尖叫声、呼喊声此起彼伏,整个会场仿佛被点燃了一般,充满了灼人的躁乱与恐惧。
而主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悄然退场。
我再见到莫清书时,他连头发都不扎了。
花店的花倒是开的像往常一样好,看得出来是他精心侍弄着。莫清书坐在桌子边,点着一支烟,在缭绕色白雾中抬眼看向我。
他嘴角动了动,很牵强地扯出一丝微笑。
“稀客啊,小江江,怎么今天突然想到来找我了。”
“没事不能来看看你?”
他熄了眼,又垂下眸去,微微摇晃着从桌前站了起来。
“怎么会,既然来了,去我家坐坐?”
“好啊,我还没去过。”
我跟着他一起上了楼,看着他用钥匙打开门,走进屋里去,意料之外的是我只闻到了一个人生活的气息。
像是永远都是一个人,而从来没有出现过第二个人。
我思索到,难道他和麦克斯从来没有同居过,毕竟那个男人……好像只是对他一时起意。
坐在沙发上,莫清书倒了一杯水放在我跟前,但我没有喝,只是等他坐下的时候,问了一句:“你最近怎么样?”
他点头说还行,兀自拿起自己的杯子喝水。他的眼里没有什么明显的悲伤,却像是刻意压制着什么,有那么一瞬我甚至怀疑,那一晚我的枪打偏了,其实并没有打在麦克斯的心脏上?
可直到我看见,看见两枚玫瑰金的戒指,交叠着放在柜子的高处,一道落日光照在它们上面反射出金属光泽,这时候我才发现了他们。
而后我便听不见什么声音了,只觉得脑子里有东西在嗡嗡响着,烦人至极,混乱中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然后我便不管不顾地将那靠近的人按在了沙发上,低头吻住他。
——
拍掉闹钟后,我重新躺倒在床上,侧身抱住了尚在熟睡中的男人。他均匀的鼻息轻打在我的臂弯,揉了把对方的头,我将他抱的更紧了。
我在安静地等他醒来,听着清晨寂静的空气里突兀响着时钟的滴答声。
窗子开着小缝,有晨风掠进几缕,轻柔地缠上人的发梢。我将被子拉起一点,盖住他裸露的背,又将人瘦长的胳膊也一并藏了进去。
那双善于用刀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无力地搭在枕边时美丽至极,我荒唐地想到,这双杀过无数人的手,原来也会这么绵软,这样一个冷血的人,情动的时候也会露出那样难抑的神色,将最脆弱的一面全都暴露在我面前。
我想我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夜晚发生的所有一幕幕在我眼前呈开,那近似强.暴的性.事到最后他也深陷其中,在我胳膊上,背上抓下一道道血痕。
莫清书……我轻声唤他,又难抑地在他额心贴上一吻,他的额头是滚烫的,大抵是昨晚我做的太过分了。
当我的唇离开他的额头时,怀里的人轻轻动了一下,我低头看去,正好撞进清亮的眸中。
他的眼神还是迷离,但伴随着清醒,眸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他动了动嘴唇,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
“滚。”
我便很听话地松开了环着他的手臂,轻笑一声坐起身来,将上衣披上。莫清书认命般地闭了闭眼,像是无声地压制下什么,但是片刻后他重又睁开眼,暗金的眸瞳连半丝波澜都没有。
“你走吧,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的声音很平淡,那副模样,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我只是笑,又有一瞬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般,于是收起了那嘲弄的笑。
“为什么,你现在应该很想杀了我。”
“你救过我一命,我可以当做一命偿一命,但是麦克斯……江风,你要我怎么原谅你?”
他那样冰冷的神情,我从未见过。而当那个人的名字再被他提起,却像一根针般扎进了我的心脏。
是了,
是了。
有些东西是不能强求的。
杀了他的爱人,又强迫他与我欢/爱。
可是他,什么都知道啊。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我猛然靠近了他,当做最后一次,侧头吻住了他,像是在补偿一个迟到的告白,一个失败的告白。
但他推开了我。
“麦克斯在前,我们不会有结果。”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我笑着告别,临走时将那只狐狸吊坠扔在了他的面前。
“莫清书在前,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我突然觉得后悔,人生中第一次产生这种让人窒息的感觉。我想,如果所有都止于那个拥抱,而没有后面我魔怔般做出的种种,是不是一切就还可以保持表面虚假的平和。
他知道我杀了他的爱人。
但我也曾救了他的性命。
我回到了那个孤僻的玫瑰庄园,在挂着残月的夜空下带着一身酒气归入无人之地。
怕鬼的人却偏偏选择了没有人烟之境,满怀希望而又亲手掐灭火焰,终日虔诚的祷告也许并未被神明听到,只是随了风飘摇而去——我从未被眷顾。
我习惯性地留了盏夜灯,却没有入睡。
旧的唱片机我一并拿了回来,此刻缓缓地放着肖邦的《夜曲》,清泠的琴声延伸入无尽的黑暗,仿佛在处处回响,于是恐惧在这夜色之中被无限放大,像极了嗜血的玫瑰,以人心的脆弱为食,在淋漓的鲜血中愈开愈盛。
而此刻我也终于明白——我早已深陷并享受着这恐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