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方过不久,火伞高张,流金铄石。
杭初霏沿着锦缘河一路来到桐花街,怀中抱着一个酒壶,神采奕奕,眉目飞扬。
近来,杭初霏可谓是清闲无比,想不久前与柳云暝合作,所得的酬金已足够她用好几个月,除了去茶楼酒肆打听颜粲的消息外,剩余的时间便走走逛逛,吃吃喝喝,这样的日子,正和她意。
桐花街口,车马喧阗。两行商铺前旗帜飘扬,来往的路人行色匆匆。杭初霏忽然惊奇发现,桐花街今日比以往更为热闹,路旁一个个小摊子前都已然挤满了人。
若是在以往出现这样的情况,多为大娘大婶组团赶集,但今日她所见到的,却都是些年轻的男男女女。
这时,两个锦衣丽服的青年正笑谈着什么,恰与杭初霏擦肩而过。
“诶诶,你今年想给你家夫人买什么样儿的簪子呀?”
“雕成祥云或飞鹤的金簪,她应会喜欢。你呢?”
“我?去年我便想好了,今年要给我家阿紫送块璎珞。”
“这么一说,我倒是好奇去年乞巧节你送了她什么?”
“自然是霜楣坊的步摇。”
“嚯,那儿的东西价格委实不菲。”
“……”
乞巧节?
今日是乞巧节?
杭初霏一手支颐,双足已不由自主地往街心走去。
“算卦大师哪里找?桐花街角穆小朝!”
熟悉的声音响起,杭初霏嘴角微弯。她几乎每次来到桐花街都能听到此人响亮的吆喝。
平日里她也都是直接从算卦摊旁掠过,而今日,她竟是忽然心血来潮,想要去算一卦。
神仙找道士算卦,她大概是第一个。
今日算卦摊也如其他小摊子一般热闹,沾了乞巧佳节的喜气,生意是前所未有的好。
“嘿!穆道长,记得我不?”杭初霏一面说,一面将几个铜板拍在桌上。
穆小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道:“你谁啊?”
真尴尬。
杭初霏讪讪地笑了笑:“就……就是那个之前问过你……”
“哦——想起来了。”穆小朝打断道,“怎么?来算卦?”
杭初霏飞快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能否替我算算,我何时……方能遇见我如意郎君?”
此言一出,旁边数道目光皆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如、如意郎君?
这位难不成是个断袖?
穆小朝:!!!
杭初霏见穆小朝神色的异样,方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心里不由得骂道:杭初霏啊杭初霏!你说你是不是蠢?现在还是男相呢!
她连忙又道:“啊,抱歉,恕在下用辞不当……”
老天啊!我今儿都在说些什么?
杭初霏此时极想立即找个地洞钻下去,以挽回自己一时的莽撞。
穆小朝清了清嗓子道:“生辰八字报一下。”
生辰八字?
她一个活了好几百年的人,哪还记得这些?
“呃……”杭初霏不自觉眨了眨眼睛,而就在这时,一串文字倏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庚子年正月辛卯日己未时……”
少顷,穆小朝摇着拂尘道:“不出两年,快则一年之内。”
杭初霏挠了挠头道:“啊……好。”说罢她便别过脸来,眉心微微一蹙。
“多谢穆道长。”
杭初霏离去后,穆小朝顿时眸色黯然。望着喧闹的长街,目光又转至苍茫碧霄,良久,微微启唇,轻吐出一个名字:“雪词。”
黄昏近,斜阳若影。
杭初霏抱着喝了一大半的酒壶,边走边左顾右盼,不知何时已走出桐花街,来到了这座城阙最为繁华的一带。
“大爷,请给我这串!”
杭初霏走到一个摊前,指了指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道。
“好嘞,三个铜板。”
杭初霏叼着糖葫芦,漫无目的地走过长街巷陌。一路上,所遇行客皆成双成对,有锦衣丽服的公子小姐,有抱剑临风的江湖侠侣,他们或挽手言笑晏晏,或互相调侃戏谑,杭初霏见了总不由得心生艳慕。
少时,她掠进了一家面馆,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顿时感觉到淡淡余温,想是前面的客人应刚刚离开。邻桌一男一女两人对坐相望,眸中含情脉脉,却又一言不发,似是彼此都有着绯红心事。
杭初霏自顾自地吃着面,看碗中红油晕开,头顶微黄的灯光照得红汤表面光点闪烁迷离。
隔壁的女子忽然开口,低声唤道:“良因。”
闻言,对坐的青年赫然抬眼。
“怎的了,云儿?”
女子顿了顿,方道:“你的脸……还疼吗?”
杭初霏听到这话后,秀眉微挑:莫非这俩人是刚吵完架?
杭初霏忍不住往隔壁看了一眼,只见那青年清秀的面颊上带着一道暗红的血痕。
她心下笑道:我说嘛,这么温柔的女子怎么会打人,原来是那公子受了伤啊……等等!那好像是被剑气所伤?难不成他是江湖中人?
这时,那青年道:“早都不疼了。云儿,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去吧,不然老大就要怀疑我们了。”
女子叹了口气道:“唉……只怕,老大早就已经知道了吧。”
“应该还未知道。以老大的性子,若是知道了你我的事情,恐怕会在第一时间将我们给杀了。”
杭初霏轻嗦了一口面,听见这话心里微微一惊:这就杀了?哪个门派这么狠?异性同门互生情愫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女子的脸上忽然漾起笑意:“不说那些。今晚,去玉鸾江畔看灯吗?”
青年笑道:“好啊。”
玉鸾江?!
杭初霏听到“玉鸾江”三个字,心猛地一颤。
就在这座城阙,有一段往事,在杭初霏的记忆中颇为清晰,哪怕距今已有数百年。
杭初霏垂眸,只见面前一碗红汤,依稀映出意气风发的少年容貌。
她挽起一缕垂下的青丝,心下自问:这真的是我吗?
顷刻,她得到了答案:不。
当然不。
哪怕由她的本相幻化而成,这终究不是她原本的模样。
她是沧临仙姑,是几百年前那个在玉鸾江头掀起滔天白浪惊动整个江湖的少女。
这时,她的耳畔忽然响起了那首七言诗:
白衣冽冽夜临江,豆蔻狂心惊四方。
寒光乍破开青霭,闲云剑出掀雪浪。
此诗为当年一位文人骚客所作,但或许只有杭初霏本人知道,这诗所述的,也不是她。
“哈……罢了,罢了。”
杭初霏摇了摇头,拾起银筷夹起那所剩无几的面条,放入口中。
此时,一阵“吱呀”声传来,邻桌那对男女起身离去了。
须臾,面馆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纤云,花良因。”
杭初霏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是她?